她发觉自己软在温热怀中,被熟悉的气味包裹,唯有一只有气无力的胳膊垂荡在冰凉的地面上。
脑袋有些昏沉,浑身都使不上劲。
这具躯体比负重绕着噬魂幽谷跑上一整圈还要疲惫。
朦胧间,她似乎瞧见楼仙君在同一缕幽魂对话,可那缕幽魂本就几近透明的影子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下而上消逝。
她又似乎听见男人崩溃地小声啜泣,抛却高风亮节,满身狼狈跪跌在地上祈求那缕魂魄不要走。
她听他喊着“莫离,莫离”,努力抬了抬眼皮,赶在那缕魂魄完全消散前,看清了她的面孔。
如果九尾此刻是原形,那么归不寻一定可以瞧见那双洁白狐耳忽地抖擞一瞬,贴向后脑。
怎么会是她?
那张脸与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女子完全贴合,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女子对上小狐狸迟疑的目光,微微扬起唇角。
——狐妖姐姐!
一声呼唤堵在嗓子眼,两片薄唇像是被胶黏住一般动弹不得,寄望舒只能转动一对圆溜溜的眼珠子,任凭那缕魂魄最后一抹透色也消散不见。
寄望舒有些沮丧,面上却连变换表情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胸口一片温热暖流源源不断地向体内传输,小狐狸垂下眼帘,静静望着那只裹着淡蓝色灵息的手掌。
苍白斑驳,血色全无,掌心甚至还残留一团漆黑墨色。
他可是衔着旷世根降世的魔界之主,只手遮天的少年魔尊。
寄望舒从见到归不寻的第一天起,就从未设想过他也会有受伤的一天。
她甚至想象不出归不寻战损会是怎么一副光景,是轰轰烈烈的,还是气震山河的?
是为了子民抵御外敌,还是鼎力相助六界消亡煞祖?
…………
只是如何如何,她都没有料到,他是为了她。
为了她此刻所无法理解的,名为爱意的情愫。
胸腔的温热终于理清那片淤积在心口的紊乱息流,霎时间,寄望舒能感受到浑身的脉络又重新开始流转,而她的四肢也终于能够活动。
几乎是不受大脑控制,她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以细嫩的肌肤覆上那片掌心荒芜。
少女柔软的指腹带着浅浅的暖意,一寸寸划过归不寻略显粗糙的手心。
指尖虚虚实实的力道痒痒的,如同透过男人的胸腔划过心尖,搔得他一颗炽热心脏也跟着发痒。
“归不寻,你就这样喜欢我?”寄望舒抬眼对上男人近在咫尺一双狼眸,鸦睫簌簌,轻声道,“哪怕我感受不到你的好,理解不了你的付出,甚至,如果我寻不到第八尾,永远恢复不了感知情绪的能力……”
“无所谓。”
归不寻握紧掌间的小手。
“你记得与不记得,明白与不明白,都无所谓。”
“我爱你是我的事,你不需要有负担。”
…………
寄望舒也不明白是为什么,自己的心口竟会有一瞬的刺痛,像是在替没有情感的主人怜惜魔尊一片赤诚之心。
“尊主。”楼弃颤抖的嗓音失了温润,反倒染上一层破碎的清冷,绝望过后的期冀便掩藏在其中。
他恭恭敬敬跪地匍匐身躯,朝着归不寻行了一个从相识起便从未行过的大礼。
——彼时他是小鹿仙君,此刻他是魔界子民。
楼弃用恳求的语气道:“能否……能否再让我最后逾矩一回?让我去寄姑娘的心海看一眼可好?”
话语间再也没有往日气定闲的稳重,他失魂落魄,抛却所有傲骨与尊严,自知罪孽深重不可饶恕。
他抬起婆娑泪眼,八尺男儿眼眶尽红,央求归不寻。
“一眼,只一眼。”
“让我再看看她……求您了。”
归不寻不忍瞧他这副模样,别过脸去阖上眼眸。
魂魄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女子朝自己张了张嘴,口型清晰,归不寻很容易就分辨出来是“尊主”二字。
她在弥留之际都不忘恭敬唤他一声“尊主”,可他分明察觉到,她并非魔界之人。
……或许在那时,她就在为楼弃的此刻做打算吧。
归不寻拒绝不了这个请求,即便楼弃不提,他自己或许也会进入一探究竟。
魔尊敛眸颔首。
臣服的子民涕泗横流,额心一下又一下生生磕在冷硬的地上,声震弥耳。
寄望舒从未见过这样卑微狼狈的楼弃,眼睁睁瞧着他一次又一次打碎自己尊严的底线,一颗心都揪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