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对面派出所倏地传来一道穿透力极强的男声, 打断了她的思考。
是刚才她在电话里听到的张总的声音。
语气极其愤怒、浑厚、激动,还夹杂着无数人劝解的嘈杂声。
耳朵能很明显捕捉到时不时闪过的“池彻”两个字。
俞清昀心脏瞬间揪了起来。
又坐在车里听了好几秒, 实在如坐针毡,于是,她还是准备过去看看。
开车门,扶着墙撑起身体,俞清昀往停车场外走。
已经过去了一周, 她现在已经基本上能自己走路了, 就是只能走得很慢, 一步一顿, 总是磕磕绊绊的。
走了两步,突然, 身后响起细微的脚步声, 随即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 试图扶住她。
俞清昀转头,在看清来人后立刻躲开, 侧过身远离开来。
周振洋手落了个空, 愣了愣,他自嘲地笑笑,手握成拳收回。
他说:“清昀, 你不用这样避我如蛇蝎。我后天的飞机, 去f国做交换生, 所以至少接下来一年, 你都不会再见到我了。运气好的话, 我也许会就在那边定居了也说不定。”
俞清昀抿抿唇,扶着墙继续往前走,语气平静道:“你这些事不用跟我说。你去哪里,做什么,我本来也没在意过。”
听了这话,周振洋没生气,反倒笑出声:“清昀,你还真是被池彻给带坏了啊。用轻飘飘的语气,说着最伤人的话。”
俞清昀本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听见“池彻”两个字,秀眉不自觉敛起。
“哦?难道池彻没告诉过你吗?”事到如今,周振洋也不介意告诉俞清昀了,“我是他远房表哥,而现在……”
他朝对面的派出所扬扬下巴,“在那里面替他搞的那些破事擦屁股的,就是他表舅,也就是我爸。”
刚好走过转角,对面派出所门半敞开着,俞清昀抬头看去。
她没看到池彻,只看到手上打着石膏,脖颈上戴着颈托的张总正面红耳赤地指着正对面的谁骂个不停,而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在奋力拉着往那头奔的张总。
耳边传来周振洋的嘲讽声:“我们一家人,可真是……一辈子都是给他们池家当牛做马的命。”
不可否认,周振洋刚开始的确很喜欢俞清昀,也不愿把自己寄人篱下的不堪展示给她看。因此他看到池彻会逃,也犹豫于将自己和池彻的过往讲给她听。
因为以前的他认为俞清昀和他是一类人,是被命运裹挟,却不甘心于命运,匍匐于重压之下,还是会咬着牙往上爬,即使不择手段的人。
但现在……
他只觉得对俞清昀失望又怜悯——她竟还是臣服于了池彻那种败类的身下。
“我本来不想多管闲事的,但既然今天遇到你了,再加上我要出国了,那我就再做最后一件好事吧。”周振洋呼出口气,虚了虚眼睫,“清昀,你知道池彻是哪种人吗?你才认识他不到一年,但我认识了他十几年。”
周振洋觉得池彻就像一只满身是刺但却不自知的刺猬,从来都只顾自己往前走,只顾采摘自己的果实,不屑于收敛锋芒,又或者是那股优越感是骨子里就夹带的,从来意识不到、也不介意在这过程中可能会刺伤到身边人。
周皓和周振洋他妈在周振洋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因为周皓有野心,他不愿意一辈子待在小山村里当一个普通的老师,他想走出去,想闯事业。
而周振洋他妈却满足于现状,甘心蜗居于此过完平淡的一生。
离婚的时候,他们问周振洋跟谁。
当时,刚上小学的周振洋捏紧了被同学嘲笑过的破书包,咬着牙大声说,他不会留在这里,他要跟着爸爸和姑妈去大城市。
周皓欣慰地摸摸儿子的头,说他的儿子果然有他的风范。
接着,没过多久,周皓便带着周慧和周振洋一起,去九弯投奔远房表姐徐媛。
徐媛从小便是他们那里远近闻名的模范生,后来凭借着自己的能力,生生从他们那个小山村里飞了出去,还嫁进了财阀池家,嫁给了曾在新闻中出现过的知名年轻企业家池开旭。
而周家其实和徐媛联系寥寥,除了早出了五福的丁点血缘关系外,再无其他。
本以为徐媛这个不苟言笑的女强人应该会非常冷血,但除了投奔她,周皓也实在找不到其他更快立足于城市的途径了。
于是,在给徐媛打电话之前,本就非常善于言辞的周皓还下了一番苦功夫,准备了好几套说辞,没想到他才甫一说出第一套说辞——想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徐媛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还帮他们三个买了到九弯的火车票。
只是那时候的徐媛大概自己也没意料到。
自己此刻的一时好心,竟会是自种恶果,引狼入室。
周振洋跟着周皓踏入池家别墅那天是个夏日午后。
盛阳当空,热风拂面,花园里溪水潺潺流淌,池家小少爷穿着矜贵,坐在荫蔽下的亭子里,专注地摆弄无人机,各式各样的零件摆了满地。
一旁几个衣着统一的仆人端茶水的端茶水,拿糕点的拿糕点,小心翼翼地劝没吃午饭的小少爷吃点东西,不然一会儿夫人回来了,要是看到这些还剩着,是一定会说她们的。
七嘴八舌的劝导声中。
咕咚。
猝然一道极为明显的吞口水声音。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同时朝周皓身后的小孩儿看去。
周振洋涨红了脸,低着头躲在父亲身后,手足无措地抓着衣角,嘴唇颤抖着。
然后,他听见池家小少爷稚嫩的声线在那头极为平淡地响起:“他想吃就都给他吃吧,这些东西我都早吃腻了,再吃就要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