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府是官宅,每隔十日,衙门都会将邸抄送到府上,刘管家常看邸抄,知道去年夏天黄河泛滥,沿岸几处决口,正如刘阿牛所说,沁州富庶,有不少流民逃难过来,不仅有河南,还有陕西和山西的,遣回一批,又来一批,有的在这里讨不上生活,拿了救济便去了别处,还有的,找到活计,便在沁州住了下来。
刘阿牛有一把子力气,想要混口饭吃并不难,刘管家上下打量,见刘阿牛虽然穿着朴素,但身上干干净净,连个补丁也没有,人也不瘦,一看就是能吃饱饭的。
“不知刘壮士是独自一人,还是拖家带口?可有找到生计?”刘管家客气地问道。
刘阿牛笑了笑,一拍胸脯:“光棍一条,一个人吃饱一家子不饿,昨天去城外盘炕,前天去给王大户家上瓦,钱没多赚,倒是顿顿也能吃上肉。”
刘管家笑着点头,果然和他猜测得一样,刘阿牛有力气,嘴皮子也俐落,即使赚不到大钱,也不会饿着。
刘阿牛脱下身上被汗水浸湿的褂子,把七只银元宝一股脑地包了起来,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往肩上一背,冲着刘家众人拱拱手:“谢了。”
接着,又朝着四周看热闹的人群作了个四方揖:“各位,兄弟谢过快了,先走一步,大家发财,发财!”
说完,刘阿牛背着那一包银子,便挤出人群往力夫场外而去。
第42章 找回的孩子
刘管家呶呶嘴,一名家丁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吴二郎拍拍吴三郎的肩膀:“咱们也跟上看看。”
吴三郎还没沉浸在刚才的精彩中,大张着嘴巴,口水都流出来了。
吴二郎无奈,又朝着他的小脑袋拍了一下,吴三郎这才回过来:“我要拜他为师!”
吴三郎可不只是说说那么简单,他撸起袖子,又弯腰卷起裤腿。
吴二郎不解:“你这是干啥?”
“我师傅走了,我要去追他!”
吴三郎小胳膊一晃,拔腿便追,被吴二郎一把拽住:“别急,有人盯梢,咱们悄悄跟上。”
吴三郎一怔,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吴二郎朝着一个方向使个眼色,这下子,吴三郎也看到了,是刘家的家丁!
“给了银子,还要跟踪人家,是反悔了,又想把银子抢回来吗?”
吴三郎的小脑袋想到的东西简单而直接,吴二郎摇摇头:“他们不差这几十两银子,他们要人。”
吴三郎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他只听说过当街强抢民女的,可师傅又不是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刘家的人要他干啥?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力夫场子外面是一片树林子,刘阿牛左转右转,片刻之后便把刘家家丁远远甩开,可他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除了那名家丁,盯着他的还有其他人。
刘阿牛穿街走巷,最后走进一条偏僻的巷子,吴二郎和吴三郎没有跟进去,巷子附近有个卖枣糕的小摊子,刚刚蒸出来的枣糕,松松糕糕,甜香扑鼻,吴三郎闻一闻肚子就饿了,吴二郎也被枣糕的味道勾引得走不动路了,别人是买了就走,他们二人则坐在墙根底下吃了起来。
卖枣糕的老奶奶见这对小兄弟穿得干净,长得也不错,心生好感:“你们多吃点,我这枣糕啊吃五个送一个。”
吴三郎眼睛亮了:“吃十个呢,能不能送三个?”
老奶奶心想,就你俩这小身板,能吃十个就了不得了,还送三个,吃得下吗?
“送,吃十个送三个,不过,枣糕要趁热才好吃。”
吴三郎嘻嘻一笑,向着十个冲啊!
吴二郎吃了一个就不吃了,他和老奶奶聊起天来:“老奶奶,这条巷子里住的都是流民吗?”
“啥子流民啊,你这小小子长得不错,咋就不会说话呢”,老奶奶不高兴了,“我家就在这儿,住在这儿的,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好好的地方,能让流民住吗?”
吴二郎一脸委屈:“真不是我瞎说,就刚才进去的那个,背个大布袋子的,他不就是流民吗?我在力夫场子见过他,不是流民?咱沁州本乡本土的人,谁会到那儿找活干?”
老奶奶皱起眉头,花白的眉毛一动一动的:“刚才背口袋的那个?你说的是老刘家的那个侄儿吧,他不是流民,人家是来投亲的,哪是啥子流民啊。”
“咦,原来还是投亲的,呵呵”,吴二郎不屑,“看来他家亲戚真不咋样啊,连口饱饭也不给吃,逼得人家去卖苦力,这是亲戚吗?这是债主吧。”
“哎哎哎,你这外地来的小小子,咋不会说话嘞,老刘家最仁义了,咋就逼他卖苦力了,昨天我还见老刘家买了好大一块肉呢,对他好着呢,可没有你说的那些事。”
老奶奶话音刚落,吴三郎就朝她伸出手来:“吃十个送三个,老奶奶,我吃了九个,我哥吃了一个,我们吃了十个了。”
老奶奶一怔,不可置信,不过,她刚刚千真万确是给了他们十个,这才几句话的功夫,这小子就全都吃完了?
吴二郎掏出二十文钱,全都放到老奶奶面前,老奶奶吓了一跳,二十文钱,足够买二十个
枣糕的。
“您给他三个就行,余下的都是您的。”吴二郎笑嘻嘻,一脸的不安好心。
老奶奶迟疑,可还是把那二十文钱全都收进钱袋子,她一把老骨头,难道还怕这两个小小子把她拐走卖了不成?
事实就是,老奶奶想多了,她没被拐走,也没被卖掉,只是把她知道的事,全都说出来了而已。
那家人是真的姓刘,虽然在沁州安家落户十八年,却并非沁州本地人,而是外地来的,至于是外地哪里的,老奶奶不知道,她老人家这辈子没出过沁州城,外地那些地名,她听了也记不住。
刘家刚来沁州时,是大哥大嫂和二弟,他们是来找孩子的,刘老大的儿子丢了,偷孩子的就是本家的一个婶子,据那婶子交待,孩子是被一个沁州口音的人买走的,于是这兄弟二人便在沁州住下,有一年沁州瘟疫,兄嫂全都死了,只留下了二弟,再后来,二弟娶妻生女,却从未中断寻找侄子,这些年来赚的钱,全都花在找人上了。
这一找就找了十八年,前前后后找到几个孩子,有一个还在他家养了些日子,最终确定,这些全都不是刘家丢的孩子。
去年,刘老二生了一场病,他担心自己到死也找不到侄子,无颜到下面去见兄嫂,于是砸锅卖铁,又把能借的借了一遍,终于凑了一笔巨款,托人请了寻客。
寻客很贵,不是他们这种普通人家能够雇得起的,何况这些年来,为了寻找侄儿,刘家已经家徒四壁。
可是贵有贵的价值,一个月前,已经长大成人的刘宝昌终于被找到了。
刘老二仔仔细细盘问几遍,又看了刘宝昌身上的疤痕记号,最终确定,这就是他们老刘家丢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