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景的心重重一跳,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震惊,全身上下如坠冰窟。
怀里的身体动了动,祁景试探的松开他,江隐慢慢抬起脸,那是一双清醒的眼。
祁景终于重重呼出一口气来,他几乎要虚脱了:“太好了,你没事了。”
江隐的脸色原本是惨白发灰的,现在却出现了些健康的色泽,让祁景想到了吸饱了人血的精怪。但他的色却极为怪异,像是恼恨像是恐惧,抖着手按上了他脖子上的伤口。
祁景心里一松,反手按上江隐的手压住伤口,防止血流太快,他们俩现在都没什么力气起来,得缓一会,祁景是因为受了伤,江隐是心俱震之下,方寸大乱。
终于,终于还是…………
他深深的低下了头,连祁景都眼睛都愧于直视。
李团结说:“有意思,这个小子说不定身上也寄宿着什么凶兽,但我现在还看不出来是哪一个。凶兽之间是可以互相吞噬的,在我力量尚且弱小时,也有鬼想吃了你,不自量力。”他哼了一声。
祁景看着江隐的发顶,心中默念:“你们凶兽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李团结:“不死不休。就是六十年前那次乱象我们也未曾联手,齐流木之所以能一介凡人之躯封印上古大妖,除了他自己的资质,就是因为我们内部争斗不休,他抓住了这点,才逐个击破。”
祁景:“…………”看来你也很了解自己啊,知错不改,善莫大焉。
李团结道:“我劝你不要打草惊蛇,我只是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一丝气息,并不能确定。如果他是凶兽,绝对要生吞活剥了我们俩,如果他恰巧只是一个即将走火入魔,对大凶魂灵极为饥渴的鬼修而已,接近你的目的也不纯。你自己小心提防才是。”
祁景抱着江隐按着江隐的手紧了一紧。他知道穷巧言善辩,喜爱惩善扬恶,混淆是非。他小时候常听说这样的故事,如果有两个人打架,穷会吃了有理的那一方,如果有人忠诚可靠,他就要咬掉那人的鼻子,反而对施恶者予以馈赠。
虽然故事不尽属实,但穷恶名之远扬,性情之乖戾可见一斑。
他不信任身体里的这个凶兽。
但江隐是可以触到鬼魂的。鬼魂的力量越强对实体物的影响就越大,像艳骨可以如常人一般行动自如,普通的小鬼可以让人家里的电灯闪烁,被子碎裂,家具发生位移来害人……都是一样的道理。
而普通人想要触及魂体,往往需要如桃木剑之类的媒介。但鬼修因为吞噬了太多魂灵,阴阳失衡,半人般鬼,能以人身与魂魄相斗。
就算知道答案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他想要的,他还是开了口,第一次把这个问题摆上台面:“江隐,你是不是……”
“我喜欢你。”
江隐飞快的打断了他,只这一句,就让祁景浑身僵硬,口舌发直,再多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对不起。”江隐说,“就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祁景久久没有动一下。
有短暂的一瞬间,他甚至忽略了所有外界的声音,只有江隐那一句话在他脑海中回荡:就当我喜欢你……就当我……
就当。
脖子上的痛忽然以成千上百倍的凶猛程度反扑过来,刚才还让他稍感安慰的江隐的手,现在却透心的凉,好像不是按压止血,而是更深的撕开了他的伤口。
他从牙缝里艰难的挤出来一句话:“……你什么意思?”
江隐好像已经恢复了过来,扯过床单,用牙齿咬着一边,刺啦撕下了一长条,缠在祁景的脖子上:“就是字面的意思。你别动,我去把周炙叫过来。”
祁景却一把扯住了他。
他放任血液从脖子上滚滚流淌下来,淌进衣服下的胸膛,仰起脸来,略带嘲讽道:“你有sm的癖好?”
江隐顿了一顿:“我有。”
“江隐!!”
祁景忽然一声怒吼,他的声音从未这样可怕过,几乎像是野兽的咆哮,原本清俊阳光的眉眼间凝着深深的暗影,从中射出两道渗人的凶光来。
他握着江隐的手骨暴突,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什么叫就当你喜欢我?你喜欢我……你这时候和我说你喜欢我?”他猛地站起来,高大身材带来的阴影劈头盖脸的罩过来,两只扎满了木屑的手紧紧箍住了江隐的肩膀,“都这时候了,你还是一句真话都不愿和我说吗?为什么还要找这种拙劣的借口,难道我就那么不可靠吗,难道我一点能帮你分担的资格都没有吗?”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他的头痛的要炸裂开,牙根咬得都发痛,“我也想要帮助你,我也想要保护你,我也想要你对我敞开心扉啊,你懂不懂啊!”
江隐像个木头人一样被他摇晃,他的沉默一如既往,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伤人。
祁景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失血过多的眩晕和刚才要耗尽最后力气的咆哮让他眼前发黑,脚下完全没预兆的打了个趔趄,高大的身躯向前栽倒,被人一把接住了。
他完全失去了意识。
与其说晕过去了,不如说他的灵魂飘向了未知的梦境世界,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么真实的梦了。
梦里他在一条热闹的街上独行,石板路湿润,天色微晴,两边是摆着货摊的小贩和来来往往的人,他们身上都是布衣布裤,墙上涂着的“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的字已经褪色的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是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祁景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从未在任何一个类似的南方小镇中生活过,他也很确定,自己不会凭空穿越回六十年前。
他是在以穷的视角,经历他过去的片段。
他在识海里叫了声穷,没人回应。可是身体却仿佛被控制了一般,自己动了。
他新的看着周围的景象,踩着地上破瓜烂菜叶的皮,在脏乱的街道和讨价还价的人群中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有人在看他,大多是扎着辫子的大姑娘,悄悄觑过来,被他一看脸就红了。
忽然,有个埋头走路的人撞到了他。
那人怀里抱着的东西散了一地,一本像账簿一样厚的册子里呼拉拉掉出几张纸来,被地上的雨水一沾,再被行人一踩,白纸上立时出现了个大黑脚印。
那人被撞到也不声不响,却好像很珍惜这些纸似的,跪在地上手忙脚乱的捡,然后把润湿了的纸吹一吹,小心的夹回厚厚的册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