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男人蹲在他身前,用手掌按住他胸膛下的心脏时,他终于开口到:“他不会回来了。”
李团结抬眼:“我应该说过,要是你不愿意把身体让出来……”
“就算我愿意,他也回不来了。”江隐说,“我知道你不相信,但他早就不在了。现在的我,是一个完整的人。”
啪的一声,他的头偏了过去,脸上火辣辣的疼。李团结抽了他一巴掌,力道之大,让他的嘴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那张脸上却还是笑着的,只是笑意没有达到眼底。
“完整的人?”他轻声道,“你告诉我,一个傀儡,因为穿上了人的衣服,说着人的话,得到了人的爱,就能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吗?你三魂七魄不全,难道能凭空长出来?你的骨子里就是一个怪物。要不是他,你现在早就在鬼门关里发烂发臭了。你还有脸和我说,你是一个完整的人?”
江隐将嘴里的血沫吞了下去,忽然道:“你为什么那么生气?”
“在鬼门关时,齐流木就快要消失了,他自愿将魂魄之力给我,并非我强占。但是你现在,却表现的像我从你这里偷走了他一样。我很好,你让他回来以后,会怎么对他?你真的下的了手吗?”
脸上不出所料又挨了一掌,这次下巴都发出骇人的咔哒一声。李团结道:“继续说。”
江隐深吸了一口气,不怕死的继续说了下去:“说到底,当年他身死,也是因为和你争斗,伤势过重的缘故,不是吗?”
李团结眯眼道:“你当我是傻子吗?我们之间定下了血誓,我伤他就是伤自己,痛苦比他更甚几倍。他身上的伤,都是与其他妖兽争斗所致,但绝不致命。他是天命之人,命格金贵无比,福寿深厚,万中无一。他既不会死于祸乱,也不会死于病困,除非百年之后,寿终正寝。你当真以为他死在了什么荒山野岭?那贱人不过厌倦了世间争斗,不知躲到哪个角落享清福去了。”
江隐愣了:“可是……”
李团结掐住了他的下巴,铁钳般的手指不断收紧,语气也越发轻柔:“你听清楚了,老子到最后,都没有动他一根手指头。”
江隐闭上了嘴。
果真如李团结所说,他在鬼门关中见到齐流木时,怎么会是那般年轻的模样?魂魄又怎么会如风中火烛,浑身浴血,如此狼狈落拓?
他还在出,胸口忽然一凉,一只手穿心而过,透背而出。
没有丝毫预兆,他干脆利落的下了杀手。
江隐还没反应过来,用涣散的目光看着眼前熟悉的脸。
“我有点不耐烦了。”他解释道,“所以,去死吧。”
他收回手,江隐软软的倒了下去,鲜血在他身下蔓延开来,填满了阵法的沟壑。
祁景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身体从还有微弱的挣扎到僵硬的一丝起伏都没有。他想要怒吼,想要尖叫,想要用自己的手按住江隐的伤口,他急的快要发疯了。
可是他什么也做不到。
他像笼中困兽,狠狠的撞向困着自己的墙壁,却不能发出哪怕一点微弱的声音。撕心裂肺的疼痛从灵魂深处爆发,灵魂应该是没有形体的,但他分明感觉到自己在哭,像一个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一样放声痛哭,绝望的哀求着一切从不相信的满天佛,妖魔鬼怪。失去的恐惧和被夺走的愤怒淹没了他。
剧烈的情绪起伏显然也影响到了李团结,他缓了好一会,才压下了那过于真实的疼痛。
摩罗发出了刺目的光芒,江隐的上方浮现出了一丝一缕的魂魄,烟雾一般勾勒出他从小到大的样子。有漆黑眼睛的孩童在古宅里游荡,有半大少年在江南小巷中奔跑,有现在的江隐和伙伴们一起下墓捉鬼。一幕幕似真似幻,庞杂如烟海。
李团结看了一会,眉头微动。
他的呼吸不自觉的急促起来,定了定,又看了一遍。但是无论他看多少遍,还是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人。
没有。
连一片属于齐流木的魂魄都没有。
他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因为心动摇,原本被他控制的蜃气逐渐散开,一个个沉沉入睡的人和妖兽逐渐醒来了。
瞿清白,周伊和吴敖一睁眼,就看见祁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江隐倒在血泊中,陈厝趴在地上,一点声息都没有。他们都被这场景吓呆了,还是瞿清白最先反应过来,爬起来就往那边跑:“你们这是怎么了……”
但他没走两步,忽然两腿一软,跪了下去。
浑身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即使相隔一段距离,也能从那背影中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场。
“他不是祁景……”瞿清白的牙关直打颤,“他是穷!你对江隐和陈厝做了什么?!”
李团结没有回答他。
在遍寻无果之后,他一挥手,将那散乱的魂魄重聚起来,摩罗中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回到了倒在地上的江隐体内。
不过片刻,江隐的身体就剧烈的弹动了一下,他抽了口长长的气,生命力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李团结并没有等他适应,就抓着他的头发将他揪了起来,半个身子离开了地面。他用一种非常危险的语调问:“齐流木在哪儿?”
江隐的眼还是涣散的,没听到他的话。
他扯起嘴角,似乎是个笑的模样,手上陡然发力,江隐的骨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可怖声音,他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齐流木在哪儿?”
疼痛唤回了江隐的智:“……我和你说过,他不在了。”
“不在了?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江隐道:“一个人,无论是进了阴曹地府还是投胎转世去了,摩罗都能把他找回来,前提是他的灵魂还在。不在了,就是魂飞魄散,彻底消失了。”
李团结厉声道:“魂飞魄散?他怎么可能魂飞魄散?你身上分明有我的印记!”
江隐被他扯的头皮生疼,他艰难道:“但是…………你难道没有发现,最近的我,已经不再渴求祁景的血肉了吗?”
抓着他的手松了。
他看向那双浮现出些许怔忡的眼底:“我从鬼门关出来之后,经历了很多事,我也像人一样,会哭,会笑,会喜,会怒,会恨,也会爱!拥有了这些感情,我和一个真正的人有什么区别?齐流木说过,傀儡也有情,也能脱胎换骨,找回自己的三魂七魄。因为我已经完整了,他的魂魄就消失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越来越不渴望祁景的血,因为我成为了‘我’,不再是其他任何人!”
李团结死死的盯着他,眼中逐渐拉起了密密麻麻的血丝。他的表情分明已经带了些慌乱,却偏偏要死死咬着牙,嘴里都渗出了血。
“……你骗我。”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