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县令笑着对萧景曜说:“那你可得去孙夫子那儿先告个假。”
萧景曜玩笑道:“大人想来为此费心了许久,告假这等轻巧之事,竟然还让我去?”
“你个滑头。”尹县令笑骂一句,“你自己课业,难道还要我替你告假?放心吧,平常的课业,我来教你。我好歹也是举人出身,不至于连你的院试文章都指点不了。”
萧景曜得了尹县令这句保证,高高兴兴地点头应了。玩笑间,二人的关系便亲近不少,萧景曜胆子又壮了,好地问尹县令,“我当日曾见大人乔装打扮去投票,大人何必如此,正大光明地去不也很好吗?”
尹县令大惊失色,“你竟然发现了?我明明隐藏得很好!”
萧景曜无语,“您忘记我过目不忘了?我的眼力,非常好。”
尹县令长舒口气,“还好没被其他人发现。”
“上位者的一言一行,都会对底下的人造成影响。”尹县令温和地看着萧景曜,“我不想有人为了讨好我,而让这场盛会变了味道。”
说完,尹县令黝黑的脸上竟然还有些不好意思,“县令不过九品官,也算不上什么上位者。只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还是需要他们仰望的大人物。”
萧景曜认真听了,起身一揖,“学生受教。”
尹县令赶紧抬手将萧景曜扶起来。他是个急性子,决定要做什么事时,就不会浪费时间,直接问萧景曜,“明天就来县衙,你看如何?”
萧景曜也很爽快,“我回去后立马向夫子告假。”
说完,萧景曜又转过身去,对着一旁的师爷叉手道:“日后也要麻烦师爷了。”
师爷眉心的川字纹舒展开来,“小公子客气了,若是小公子不嫌弃,叫我一声刘伯就行。”
尹县令在一旁插嘴,“叫我尹伯也无妨。”
萧景曜立即打蛇随棍上,笑眯眯开口道:“尹伯,刘伯好。”
两位年纪颇大的老人家登时眉开眼笑,乐呵呵地点头。刘师爷看了眼萧景曜,又有些犯难,“大人公正清廉,饭食怕是不如小公子府中丰盛,委屈小公子了。”
萧景曜摇摇头,表示这都不算事,“大人不吝赐教,我这个学生厚着脸皮登门,还不给束脩,被人知道了,该羞得我抬不起头来。这些日子的饭食,不若就让我爹送过来,权当是学生的一番心意。”
尹县令本想拒绝,但看着萧景曜诚恳的表情,尹县令推辞的话就这么卡在口中,怎么也说不出来。
沉默好一会儿,尹县令才笑着摸了摸萧景曜的脑袋,语气十分温和,“曜儿知礼又孝顺,这很好。有贾县令先前做下的错事,你家中长辈定然十分担心你。让你爹来送饭也好,能让他安心。”
萧景曜心中一暖,“多谢大人体恤。”
“你还年幼,我既然托大以你长辈自居,自然要担起长辈之责。”尹县令再次摸了摸萧景曜的脑袋,只觉得手感极好,甚至还想找机会再摸一遍。
一旁的刘师爷似乎也有所意动,看向萧景曜的目光中有几分跃跃欲试。
萧景曜赶紧后退几步,无奈地看着两位盯着自己脑袋的老顽童,“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尹县令和刘师爷对视一眼,顿时哈哈大笑。
萧家人听闻这个消息后,心情十分复杂。理智上知道这事儿对萧景曜大有好处,但感情上依然十分担心萧景曜,万一他在县衙受了委屈呢?家人都不在身边,县令大人和师爷都是粗心大老爷们,哪里能照顾得好孩子?
齐氏和师曼娘心里直犯愁。
萧景曜反过来安慰她们,“爹爹每天都会给我送饭,祖母和娘亲若是担心,就多给我做点好吃的。准保回来后让你们见到一个胖了一圈的我。”
齐氏和师曼娘这才笑了开来,婆媳对视一眼,自有默契,决定就如同萧景曜所说的那样,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
萧元青这些人际往来上从来不会出错,当即说道:“除了尹县令和刘师爷的那份,其他的,我去街上买点肉食,给衙门里的捕快胥吏们分一分。”
拿人手软,吃人嘴软。这帮人吃了萧元青送去的东西,总不至于为难萧景曜一个孩子。
萧景曜知道萧元青的心思,笑着给他点赞,“爹果然考虑周到,大事上有时候还是很靠谱的。”
萧元青得意地抬起下巴,“那是,我可是你爹!”
尹县令说教导萧景曜,那就真的一点都不掺水分。萧景曜的功课,尹县令都是晚上再检查。平日里更多的是让萧景曜自己观察,县衙中三班六房中的弯弯绕绕。
萧景曜这才搞明白三班六房的职责分类,三班分为快班、壮班和皂班。皂班主管内勤,快班和壮班的职责更广,外出抓捕,站堂,传案等事宜都由他们负责。
同为捕快,快班和壮班的捕快们显然就比皂班的捕快们过得滋润些。先前去抓捕刘慎行的捕快,就属于快班,刘慎行等人平时没少请他们喝酒。
而六房的事宜更为复杂,职责分类按六部一样分,但因为事情太过琐碎,需要查验记载的地方太多,负责登记的小吏虽然在衙门里就是个不起眼的差事,但到了下头记载百姓们的田产家业时,那可是能要一家人性命的存在。
朝廷收税全按这些小吏登记在册的数目来,有些本事大的能吏,嗖嗖几笔,就能把富户变穷家,穷家变富户。
要是县令搞不懂这里头的门道,哪怕他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小吏们不过是不入流的胥吏,看似县令高高在上,实则被胥吏们玩转于股掌之间,不经意间就变成了聋子瞎子。
萧景曜恍然大悟,“怪不得大人一上任,就先去乡下问老农们收成如何。那时候大人就想着怎么不被胥吏糊弄了?”
官场上下,都在博弈。往大了说,皇权和相权在博弈,中央和地方在博弈,哪怕最低一级的县令,还是要同手底下的小吏博弈。
一方强,另一方自然就弱。尹县令一来就奔去乡间查看农桑之事,胥吏们知道他不好糊弄,甭管心里有没有想法,都会老实下来。反之,胥吏们的胆子就会大起来,收受富户们的银子,想办法为他们更改户籍上的产业,让他们少缴税。
萧景曜表示学到了,以后自己要是当县令,也这么干。
尹县令还把萧景曜带去了田间。虽然已经入冬,但农户们也没闲着,他们想办法挖水渠,希望挖好水渠后,来年灌溉更容易。还有人捡了枯叶杂草焚烧,准备给土壤堆肥,希望来年能有一个好收成。
萧景曜跟在尹县令身后,同他一起干活,一点不满之色都没有。
尹县令暗自点头,问萧景曜,“可还受得住?”
萧景曜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情坚毅,“受得住。”
“瞧你这一头汗。如今你可知晓了农事之艰?”
萧景曜点头,“农事确实累。尹伯这是想要我知晓民生多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