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奴吹散月边云,
照见负心人。——敦煌曲子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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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章 “反用其计。”
“知道负心人什么意思吗?”
“知道。”音音答。
陆子期挑眉。
“就是我爹。”音音轻声说。
陆子期沉默了一会儿,“也是我爹。”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爹是负心人,真让人难过呀。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陆子期轻声问:“你娘也爱读书?”
音音摇头:“我娘爱我爹,我爹爱会读书的狐狸精。”狐狸精就是奶嬷嬷的说法,不过孙嬷嬷不让她这么说,娘说在谢家她只能信孙嬷嬷,要听孙嬷嬷的话。可是她都没娘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陆子期紧了紧背上的孩子,没有说话。
“哥哥,音音以后不当负心人,哥哥也别当。”被负心的人太难受了,他们不要害人。
“好。”月光下少年应。
“哥哥跟音音一样。”
一样没有娘,一样有个负心的爹,一样不作——负心人。
八月十五,月光如银,草木间夜虫的叫声此起彼伏。
趴在哥哥背上的谢念音话慢慢少了,她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了。可音音一个白天没有见哥哥,还有好多话要说,挣扎着絮絮说着,然后,前一秒好像还将一直说下去的孩子,突然没了声,睡了。
回到清辉院,安置好已经睡沉了的音音,陆子期来到院中,钟伯正等在那里。清辉院的夜晚很静,钱多和钟城分站两边,安静地听着整个清辉院的动静。
钟伯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大少爷今日就很好,稳住了。少爷该能看出来,那边的人起了坏心思,不然老爷一向稳重体面,怎会在人前如此——”
陆子期微微垂目安静听着,只在听到那句“稳重体面”的时候发出了一声讽笑。
已跟钟大娘交换过看法的钟伯继续道:“这也是后娘惯用伎俩了,无非是想着少爷按不住脾气,引着少爷跟老爷闹气,倘老爷真的厌烦了——”少爷可没有自己的娘在后院里给他争。
“厌烦?”月光下陆子期抬起的脸上透着冷,轻轻重复这两个字,不让他厌烦,还得让他喜欢不成?
钟伯赶忙劝道:“少爷可别想不开,保住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今晚实没想到音音能念出那样的词,看样子,老爷也是悔的。”钟伯低声道。
“呵。”这次陆子期的嘲讽是毫不掩饰的。
钟伯从陆子期眼中看到了明明白白的厌和恨。他就知道,今晚要不是音音,大少爷是必然要发作的。钟伯甚至怀疑,掀桌子都是轻的,只怕大公子能干出拔剑杀人的事儿!
想到这里,钟伯恐惧地打了一个寒战,不管是杀谁,就是杀了那个妖妖艳艳的女人,大公子这辈子也都完了!为了那样一个货,赔上自己一辈子才是糊涂呢。
陆子期只轻轻瞥了钟伯一眼:要不是音音,他父亲的半年祭都过完了。
少年人这一瞥中的阴暗,让钟伯再次一颤,让他再次想到韩家二公子,当年就是这样的眼,转头把韩老爷的宠妾一剑捅了个对穿。
陆子期看老成的钟伯吓成这样,轻轻一笑,好像刚刚都是钟伯的错觉,眼前就是一个十三岁的挺拔少年,聪明是难得的聪明,但到底还带着少年气。
少年含笑道:“钟伯想哪去了,我现在也是有孩子要养的,就再是气盛,给人当了哥哥都要稳重的。”
两句话就说得云开月现,让钟伯跟着笑了。
陆子期捻着手中桂花,慢悠悠道:“我倒是觉得,那边这条计策,虽老套,但确实好使。”
钟伯眼睛一亮:“少爷的意思是?”
陆子期把手中桂花一抛,看它落入尘泥,抬起靴子轻轻一碾,先还悠悠挂在枝头的桂花终是萎落成泥。
陆子期笑:“他们这是看准了我的可拿捏处。但是钟伯,这世上人,你见过无可拿捏的吗?”
是人就有可拿捏处,这些可笑至极的人怎么只看到他的,看不到自己的呢。
“反用其计。”钟伯赞许地看着大少爷。
少年的笑风轻云淡:“计是好计,但他们用得急了,就显得下作。我不急,咱们啊,慢慢来。”
一阵夜风吹过,钟伯再次打了个寒噤,少爷那悠悠的“慢慢来”三个字好像一条绳索,已经落在了他要慢慢勒死的人身上。
陆子期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一样:“先头,我确实想错了。”他不能因为看不起那个卖豆腐的女人,就容她好好活着呀,一心只想着送他爹去见他娘。怎么就没想到,也许他娘根本不想再见他爹呢,也许她娘就想看着他爹跟这个女人一起烂在这个人间呢,烂得透透的。
烂到那些风流岁月都臭成一团,在那一团腥臭中反目,成仇。
陆子期轻轻掸了掸他沾了桂花香气的衣袖,吩咐道:“钟伯,明天找人把这桂树砍了吧。我见音音在桂花树旁,打过好几次喷嚏了。”
钟伯领了命,陆子期朝着正房去了。还没进屋就已把身上外袍脱了下来,递给跟上来的钱多:“扔了吧,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