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期看她,没说话。
钟大娘这时候顾不上念叨音音规矩,才遇到这样的惊吓,此时自家小姐怎么娇都是小事,她满嘴里都是心疼:“可怜见的,好好的出来怎么就遭了这样的罪!”
“大娘放心,我身上都是英雄的血,最是皮实,别说掉河里,就是掉海里,只要扑腾上来,就一点事儿都没有。”嗓子还哑着,可听这声气,已经活过来了。
钟大娘上前道:“这时候了还嘴硬呢!听听这小嗓子,快喝掉,喝掉就好了 !”
音音眼睛一下子睁开,语气提防:“喝?什么,苦不苦?”
这一下子,连虚弱好像都减了,她松开手半抬起身朝钟大娘端着的折枝花碗里看去:“我虚得很,可是禁不住苦的.....”
旁边捧着帕子的橘墨看到小姐醒来本就高兴,一高兴就有点忘了旁边还有大公子在,听到这句话竟扑哧没忍住笑出了声。
音音:....
“我是虚啊.....”她不看钟大娘,钟大娘从来不会在吃药这件事上对她让步,她看哥哥。
白皙的小脸上,因为热,仿佛匀了淡淡的胭脂,随着她半撑起身,乌黑的发一下子从肩头滑落,擦过陆子期放在她枕边的手,此时睁着黑而水润的眼睛望着他。
眉眼身姿俱是楚楚,但眼前人却不自知,关心的只有汤水苦不苦。
陆子期不动声色,伸手接过钟大娘手中蜜水,面无表情地尝了尝,淡声道:“不苦,甜得很。”
“哥哥保证?”
“保证。”
音音这才放心,借着橘墨搀扶,靠着大迎枕坐起身,看着哥哥送到她嘴边的汤匙,她低头含了,然后一口喝光,果然甜得很。
看到哥哥要拿汤匙喂她第二口,音音直接抬手:“碗来。”她身上流着英雄的血,她可以干。
陆子期看了她一眼,这才放下汤匙,直接把碗沿靠在她的唇边,音音就着陆子期的手把一小碗蜜水都喝了下去。
一旁橘墨和钟大娘都眉开眼笑,先前大夫果然说的没错,小姐好动,身子底子好,只要醒了就没事,好好养着再不用担心的。
一小碗蜜水下去,音音满足地回味了下,这才漱了口又喝了半盏温水,慢慢靠回迎枕上,看着哥哥笑。
“笑什么?”陆子期一边拿帕子擦着手,一边抬眼问她。
音音看钟大娘出去了,这才低声道:“哥哥像我的小丫头。”说完又忍不住笑,要是平时,钟大娘必然不会让哥哥这样留在她身边。
陆子期把帕子扔在一旁铜盆里,又看了她一眼,才慢慢道:“哥哥做的,比你的小丫头可多了。”
第5章 “不是什么大事。”
听到这话, 音音并未多想。只是看着坐在自己身边一直陪着自己的哥哥,她用被子拥着自己的脸又忍不住吃吃地笑。
笑得好像偷腥的猫。
面色不动的陆子期问的还是那句:“又笑什么?”
音音拿下被子望着哥哥小声道:“我一倒霉,哥哥就忘了规矩了。”忘了给她立规矩, 忘了那些突然拉开的距离。让她觉得一切好像回到从前,回到她还没有长大的日子,哥哥的怀抱,哥哥的背, 哥哥整个人都是她的,她一个人的。
闻言,陆子期嘴角绷了绷,此时室内只有兄妹两人,橘墨也出去接东西了,珠帘的晃动还没有停, 他望着含笑的音音, 压低的声音因为紧绷有些喑哑:“如果——,我——,我们——”
如果此时有外人在, 一定惊掉了下巴, 原来在外, 生意上杀伐不可遏制、书院永远从容如清风朗月的陆家大公子,竟也有迟疑不定的为难。
可惜音音不是外人, 她早就见过自家哥哥诸多面。当年大雪乍见, 她还是个瘸腿的小娃娃,他就敢拿杀人放火吓唬她。
音音黑亮的眼睛甚至都没有眨一下,靠着迎枕安静而坦然, 望着陆子期, 等他的话。
漆黑的眼睛里好似有水波动荡, 仔细看却都是干净,没有一丝荡漾,陆子期看得分明,话在唇边,却愈发难言。
音音的小手轻轻揪扯着被角,一边听哥哥说话,一边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吃点啥。
陆子期越发绷紧,伴随着“我们”两字喉结轻轻滚动,他静了片刻,才能再好好开口:“音音,你想没想过——”
珠帘碰撞的响声让陆子期的话戛然而止,音音想问“什么”,却一下子闻到橘墨拿进来的托盘上都是荷叶清香,空荡荡的肠胃一动,问出口的就变成:“是荷叶粥?快拿来我看看。”
她看到了熬到软烂的粳米粥,看到橘墨盛到她惯用小碗中,另一碗不用说是给哥哥的,从食盒里拿出来的小菜,也必是给哥哥佐粥的。
音音目光这才转向陆子期:“哥哥急得嗓子都哑了,也要多多喝些汤水才是。”
说着又一眨眼:“哥哥好久都没有好好同我一起吃饭了,这么看,落水也挺好的。”
陆子期接过音音的小碗,轻轻吹了吹,才若无其事道:“你要想,以后日日一同吃饭,只怕你不肯。”
音音头脑中立即浮现了三个人的餐桌:哥哥,哥哥的意中人,她.....
将来也许还会更多:哥哥,哥哥的意中人,两人的孩子,她.....
简化一下,就是情投意合小夫妻两个和她,或者亲亲热热一家三口和她.....
她望着此时正仔细帮她吹着粳米粥的哥哥,摇了摇头。
陆子期一顿,抬眼看她:“不想?”
荷叶清香,清粥糯烂,她伸头微微张口。
盛着温温热热清粥的汤匙再次送入她口中,让音音满足,一口接一口慢慢吃着。一个不再问,一个不再说,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汤匙偶尔碰到碗壁的声音。
必然会来的事儿,没有什么想不想的。肚子里有了暖洋洋粳米粥打底,音音看着轻轻舀起半勺粥的哥哥,慢慢想。
这话是谁说的?被她封存的记忆轻启,是那个对外常常装小大人的太子哥哥。明明都是年纪不大的孩子,在别人面前,太子哥哥要端正要懂事,音音要讨喜要懂事。两个被迫过早懂事的孩子,或在皇宫百花盛开的花枝底下,或在百花凋零的假山下蹲着,一个面无表情,一个长吁短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