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是司礼监布下的眼线,当年怀钰出宫建府,高顺从宫外遴选了一批小厮加以训练,送来扶风王府伺候怀钰,这些人有的离开了,有的没混出头,只有观潮因为天性憨厚老实,被怀钰留在身边做伴当,他也成了圣上埋在扶风王府的耳目,每个月无论大事小事,只要与怀钰有关,通通得向他的上级高顺汇报,这么多年了,观潮都以为怀钰蒙在鼓里,却没想到他一直都知道。
观潮既愧疚又后悔,坐在石阶上,越想越伤心,最后低头哭了起来。
“观潮哥哥,你怎么啦?”
一道声音从天而降,观潮抬起头,看见杜若朝他飞奔而来,同行的还有太子妃。
他赶紧将眼泪擦干,站起身行礼:“娘娘万安——”
“观潮哥哥,你怎么哭啦?”
杜若担心得不行,围着他急得打转。
“我没哭。”
“还说没哭!你的眼睛都红了!”
“那是风沙迷了眼。”
杜若只是天真,可并不蠢,坚持问:“是谁欺负的你?告诉我,我去帮你打他!”
观潮:“……”
无论杜若如何逼问,他怎么也不肯说,沈葭看出点苗头:“是怀钰骂了你?他在里面?”
观潮点点头,他原本的意思是怀钰在里面,不是说怀钰骂了他,却没想到这个动作让杜若误会了,杜若本身脑子就缺根筋,又一心想为他出头,管他什么王爷太子,撸着袖子就往里走,沈葭和观潮愣了下,赶紧跟上去。
杜若一脚踹开殿门,灰尘簌簌抖落,她两手叉腰,冲怀钰杀气腾腾地喊:“你做什么欺负观潮哥哥?还将他气哭了,你是太子了不起呀,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
怀钰一脸莫名其妙:“你发什么疯?”
后脚跟进来的观潮赶紧将杜若往外拉,一边道歉:“对不起,殿下,她……她今天没吃饱,脾气不好,我……我这就带她走了……”
杜若扒着殿门不肯走,还要继续骂怀钰,被观潮硬生生从门上撕下来扛走了。
怀钰本就心情不好,还被一个侍女骂了一通,心中既好气又好笑,这时殿门又发出声响,他忍无可忍地捡起一块碎瓷片扔过去,怒声骂道:“滚出去!”
沈葭避开飞过来的瓷片,口吻比他还横:“好啊!你要打老婆是不是?来啊!打我啊!”
“……”
怀钰根本没想到进来的人是她,吓得心脏狂跳,赶紧跑过来,拉着她上看下看:“没伤着罢?我看看,对不住,珠珠,我不知道是你。”
“是别人就可以乱发脾气了吗?”
沈葭没好气地推开他往里走,看见供桌前一地狼藉,不禁眼皮跳了一下,将歪倒的香炉扶正,又重新拈了三根线香,点燃后拜了几拜,插进炉子里。
怀钰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一脸犯了错的情。
沈葭见他这副模样,心一下就软了,扯来两个蒲团,拉着他一起坐下,问他:“你怎么了?下午办什么事去了?你都忘了去将军府接我。”
怀钰眼空白一瞬,涌上浓浓的愧疚:“我……忘了,对不起……”
“算了。”
沈葭也不是真要同他计较这种小事,她只是好:“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听夏总管说,你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这里。”
这个问题令怀钰感到为难,他并不想在此刻跟沈葭谈论这件事,因为他自己都还没想清楚。
“可以不说吗?”
在看见沈葭迅速变黑的脸色后,他又赶紧补充:“不是不说!我是想等我理清头绪了,再告诉你!”
“好啊,”沈葭一口答应,“你需要等多久?一炷香工夫够不够?”
“……”
她望了眼供桌上的香炉,然后眨也不眨地盯着怀钰,显然是在等他理清头绪。
怀钰简直哭笑不得,心中那点难过的情绪也缓缓地消散了,果然沈葭天生就是来克他的,她永远能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消除他的烦恼。
他低头想了一阵,唇边泛起苦笑:“也没什么,皇后说,我娘在嫁给我爹之前,是皇叔的心上人,他们有过一段……往事,她还说,我是皇叔的私生子。”
“……”
沈葭花了好半晌,才捋清这段错综复杂的关系,这么说来,她的婆婆先是跟小叔子是一对,这才嫁给怀钰的爹,怀钰不是公公的儿子,而是自己名义上叔叔的亲生儿子?
怀钰抬起脸,执着她的双手,认真地问:“你说,我和皇叔长得像吗?”
“他是你叔父,你像他也不怪罢?”
“可是我跟父王长得就不像。”
沈葭仔细打量他的脸,又对比画像上的怀瑾,一看还真是,怀钰的容貌大多承袭他的母亲,尤其是眉眼部分,但也不是说他跟怀瑾长得不像,他眉宇间萦绕的那股英气,显然跟怀瑾如出一辙。
不过沈葭还是不懂,他为什么要执着于弄清楚这个。
“怀钰,你是谁的儿子,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在我眼里,你就是你,跟是谁的儿子没有关系,你如果认定扶风王是你的父亲,那他就是你父亲。”
怀钰闻言一怔,低笑道:“歪理。”
不过,虽然是歪理,却对他有效,他抱住沈葭,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
傍晚时分,夕阳从未关严的殿门缝隙中投射进来,将整个大殿照耀得昏黄一片,尘埃在半空上下沉浮,有种古朴的厚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