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煊巍然站立,并未因为这些混乱而受到任何影响,声音不高不低地继续陈述,在说到众人与反贼书信往来时,严齐冷笑了一声,目光狠厉地看向贺煊,“贺将军,你空口无凭竟敢诬陷朝中一品大员,不知是何居心?!”
“空口无凭?”
上头终于传来有些阴冷的声音。
两张信纸从里头急掷而出。
“严齐,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严齐有些失态紧张地捡起地上的信纸,在看到上头熟悉的字迹时瞳孔登时猛地一缩。
“贺煊!”
严齐喉咙发紧,大声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陷害于我!”
“陛下!”
严齐攥着两张信纸,手掌发抖道:“臣从未与反贼通信,这封信是仿造臣的笔迹所写,贺煊常年在边境,陛下您几次封赏他都不肯回京,此事必有蹊跷,还请陛下明察——”
贺煊对这般指控始终未作半分辩解,不动如松。
昨夜被宣召入宫后,圣上也对他诸多试探盘问,贺煊不谙官场之道,也不想曲意逢迎,只有实话实说罢了。
皇帝问什么,他答什么,毫无隐瞒,遍是赤诚。
“你还真像你父亲。”
皇帝轻叹了口气,“太师亦是难得的忠臣。”
“带下去。”
皇帝语气厌恶,“将一干人等押入大牢,押后再审!”
朝堂之上哀鸿遍野,这些对当今圣上脾性了如指掌的诸臣一贯很能借此讨好这位君主,但同时也清楚地明白这君主的糊涂多疑,这么被拖下去怕是凶多吉少,于是不断高声哀求喊冤,上头却是毫无反应,冷漠无比,珠帘背后似是起身拂袖而去了。
*
庭院内,莫尹立在廊檐下仰望天光,周勇脚步轻快地过来,拱手道:“军师,朝中有了动静。”
“说。”
“陛下龙颜大怒,将一干人等都已押入了刑部大牢。”
“将军呢?”
“将军尚在宫中,陛下似是要留他用膳。”
莫尹淡淡道:“将军的性子很容易就能得到陛下信任。”
周勇不言,他隐隐觉得莫尹似是有些事要做,但他也实在不知,只是莫尹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了。
等到午间,李远回来报信,“将军要在宫内用晚膳,请军师勿要担忧。”
莫尹笑了笑,“我不担心,便等将军晚上回来一起饮酒。”
冬日的夜晚来得格外早,不过申时,天色就已乌黑一片,今日朝中出了大事,刑部大牢门口守卫分外森严,见有外人来,立即阻拦道:“什么人——”
来人身披大氅,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淡色薄唇,他从怀中掏出金光璀璨的手令,“我乃大将军麾下副将,奉大将军之命前来察看犯人。”
守卫接了沉甸甸的手令察看无误,互相交换了眼,对今日在朝堂之上掀起风浪的大将军麾下人士不敢怠慢,交还手令后道:“请。”
刑部大牢之阴森幽暗比起山城不知恐怖多少,三步一卫五步一哨,四周都弥漫着血腥恶臭的味道,里头也很安静,耳边时不时传来悉数之声,是在这地方偷生的老鼠蟑螂一类动物在为生计奔波。
这里总是让人感觉那般死寂,唯有行刑时——鞭子在风中呼喝,鞭梢划破囚衣,板子击打在人的皮肉上……这些声音中夹杂着无力的呻吟,才能显出此地独一份的热闹。
当今圣上发起怒来,管你是几品大员,通通关到刑部,若能消气,还有翻身余地,若不能,大刑伺候糊涂冤案是刑部一贯的拿手好戏,好在、好在啊——
严齐虽被押入大牢内,但心中惊慌的尚属有限。
刑部尚书是他的人。
此事太过荒唐,他堂堂一个丞相,跟一个山城反贼勾结?只要两厢一对峙,稍加审问,他必能全身而退,毕竟也是在官场上混过快三十年的人了,严齐很沉得住气,他一沉得住气,同被冤枉了入狱的众官员也冷静下来。
实在是莫须有的事,慌什么?
严齐眉头紧锁,唯一想不通的就是贺煊为何会如此陷害于他?
他与贺青松同朝为官时对贺青松也一向恭而敬之,从未有得罪过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贺煊为何要给他扣上谋反这样大的罪名!
朝中无人,若想要扳倒贺煊这样的武将,倒是一桩难事。
但贺煊如此下狠手,也绝不能就这么轻易揭过,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严齐正背着手苦思冥想之际,却忽听得很轻的脚步声,他猛一回头,却见黑暗中有个身披大氅的影子正在靠近他的牢房,严齐心中一动,当是刑部尚书卫东亭来了,立即上前了几步,“卫大人?”
来人戴着兜帽沉默不语,离牢房还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大约是刑部特别照顾,严齐被关在单独的牢房中,四周也较为洁净,墙上烛台上烛火摇曳。
那人从大氅中伸出手,双手轻抖了一下,将袖子向下抖落了一些,露出一双在幽暗中亦显得十分苍白修长的双手。
严齐还是没认出来,他只是觉得隐隐有些熟悉。
不是卫东亭,是卫东亭身边的人?
严齐眯着眼睛,看着那人缓缓将兜帽除下。
墙边的烛光实在有限,可也已将来人的相貌照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