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没有灯,他们也没拿出手机照明,在黑暗中前行。
这条路,莫尹在小时候走过无数次,这里的气味、温度好像都还刻在他的记忆中,恍如隔世又仿佛就在昨日。
一直到了十一楼。
也是这栋楼的顶楼。
铜绿色的门锈迹斑斑,上面布满了蜘蛛网,眼睛已经完全能够适应黑暗,莫尹伸手碰了下门,“吱呀”一声,门动了一下。
莫尹回头,黑暗中,他的眼睛闪烁着光芒,“怕不怕?”
李修的回答是上前拉开了门。
“这不是我们的房子,两年前,这里要拆迁了,我们就搬走了。”
“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我的家,反正我出生在这儿,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应该算是家吧。”
房子里显然是很久都没人居住了。
开发商中标之后却像是遗忘了这里,这栋楼周边的一些楼都已经被拆除,只剩一片瓦砾,只有这栋楼还孤零零地挺立着,在城市的最边缘。
不足六十平的房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灰尘与黑暗。
厨房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开了的门与窗形成了对流,一时间屋子里尘土飞扬,莫尹拉着李修的手走到阳台。
外面星星很亮,终于能看清彼此的脸。
莫尹看上去心情很好,李修脸上也带着笑。
“这里还不错吧?”莫尹说。
李修点头,“挺好的。”
莫尹背靠在阳台上,手指向里。
屋内还是黑漆漆的,星光无力地只停留在阳台。
“这里是个沙发,二手市场淘的,不对,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二手市场淘来的,沙发前面有个玻璃茶几,茶几上铺着桌布,我们家里没有电视机,电视的画面声音很容易刺激到精病人,我妈也是精病人,我跟你说过吗?”
莫尹转头看向李修。
李修的脸在星光的映衬下很好看,“现在说了。”
莫尹笑了笑,他低头,说:“哦,对,我一般都用这个来吓唬人。”
“你怕吗?”莫尹道。
李修说:“不怕。”
“你是不该怕,”莫尹打量他,“我一直觉得你的精也有点问题。”
李修笑了起来,他抿着唇,嘴角弯弯地点了点头,“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莫尹“哎”了一声,他低下头双手交叉,手指相对着轻点,“其实我一直挺害怕的,怕自己会变得不正常,精病的遗传概率很高,而且我知道……”他停顿了一会儿,又笑了笑,说:“我确实也有点不正常。”
李修没有安慰他他其实没有被遗传,而是说:“不正常也没什么。”
莫尹继续发出笑声,“这种话,从你这个本来就不怎么正常的人嘴里说出来好像没什么说服力。”他抬头又看向李修,说:“不过,我现在觉得你说得对。”
李修静静地凝视着他,莫尹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情感,他微微探过脸,李修也慢慢靠近了,李修握住他的肩膀,轻轻地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莫尹不知道为什么,身体里又传来那种莫名其妙的悲伤感。
眼睛热热的。
他强迫自己不能哭,然后道:“不过,我可能比你想象得还要不正常。”
“就在这里。”
莫尹语气平淡道:“我妈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那天,莫学民出去打零工了,我和她留在家里,平常她发病的时候也只是砸东西、打人而已,那天她把家里能砸的全都砸了,地上全是碎片,她累了,在地上一直哭,她哭起来的声音就像是某种野兽的嚎叫声,我看着她,我在想,她是真的很痛苦。”
“然后,她突然间又不哭了。”
“她走到这儿。”
莫尹跺了跺脚,“就是这里。”
他本能地跟着她走到阳台。
她骑在阳台上,回头看他。
足足有几分钟的时间,他没有开口劝说,也没有伸手拉她。
仅仅只是漫长的沉默在两人中间回荡,那是他所知道的最温柔安静的母亲。
然后,她对他笑了笑,从楼上跳了下去。
他趴在阳台上向下看,一片尖叫声中,莫学民颤抖地跪在地上,抬头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阳台上。
“我一点也不觉得愧疚,”莫尹漠然道,“有的时候我也会想起那天,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莫尹看着李修,他也笑了笑,“如果那天她不跳的话,说不定我真的会像莫学民说的那样,推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