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平常伪装的与常人并无不同的完美表情,但家庭的冷落仍让他沦为特异,在这个本来就与陌生人朝夕相处的狭小环境里,任何秘密都不属于自己。
因为体育老师受伤,理所当然的各科老师开始占课,那些小团体的目的也间接达成了,缺少了自由活动空间的学生们将这种愤恨直接转移到了导致这件事发生的青城身上。
青城有时见到自己的床褥半湿,便猜到了同宿舍的一些人所为,他干脆住进了孟琼生的画室,因为孟琼生出事之前与他常常来往,理所当然的拿到了画室的钥匙。也是异事,从未有一个地方讨厌一个人讨厌的这么彻底,乃至有老师查寝所有人都会帮忙隐瞒此人不在的事实。或许他们就是希望青城在外出事,而将这个被讨厌的人住的宿舍移除出去,他们这个宿舍也就不用再在前面挂一个“被讨厌”的称号。
所以当温琼生打开画室的门的时候,见到的是角落里一床简陋的被褥,将自己裹成一团的男孩。
青城没有回到宿舍的意愿,对于温琼生提出的到他家里暂住的帮助也提出了拒绝,只是要借着温琼生的名义在学校附近租一座房子。
了解到事情经过的温琼生对青城很是同情,也尽可能的给予了帮助,青城对于温琼生的大度产生了疑问,“我那样对你,你竟然没有怨怼?”
温琼生便摇了摇头,继续帮青城置办他方便使用的家具,“我在医院里想了很多遍,是什么造就你如今的性格?是因为你本身就希望做出那样的恶行吗?不,不是那样的,虽然你当时告诉我是故意的,但是……”他想了想,用了一个抽象的形容,“但是在画家的眼里,你不属于任何人笔下的造物,你是一张干净的没有经过污染的素描纸,但让人想在那上面填满颜色,那些颜色可以是人的恶念,也可以是别的。”
直到这一刻,青城才感到自左胸蔓延出了一些东西,思思绕绕爬上他喉头,他泄出一丝笑声,着看温琼生的背影,“你这样以德报怨,就不怕我恩将仇报?”
“不,你不……”
“我会。”
相较于同龄人青城的身高已经不低,但也才到温琼生的肩头,温琼生低下头,在他左腋缠着绷带的伤口,刺进了一把削铅笔的小刀,铅笔刀的刀柄被一只秀长的手握着,手的主人看到他吃痛惊讶的情,眼睛微微睁大着,却并非因为害怕,而是一种异的兴奋。
刀身实际没入的很浅,但青城似乎早就盯准了的样子,刺入的地方刚好是铅笔的伤口,他握着那把小刀,缓慢向左旋转了90度,看到温琼生额头沁出了汗滴,但并没有反抗他,甚至没有责怪他,反而用一种令青城无法理解的担忧的温柔的情看着他。
这有什么好心疼的?青城想,直到他把刀子旋转到0度时,温琼生疼的倾身下来,跪倒在他身下的木质地板上。
青城拔出了刀,心头溢出的那丝兴味也消失殆尽,对于温琼生描述的白纸的形容,他也不以为然。不变的是他仍旧作为温琼生的维纳斯,而温琼生也兑现了他的承诺。
直至收到班主任的通知,青城的父亲来接青城回家。
三第三个人
对于父亲,比母亲更陌生的符号。
自上车开始,青城与父亲就再没有更多的交流。将青城送往埃尔苏学院,如果没有父亲的默许,绝不会只是母亲私自就可以决定的事。
此时已经是青城进入埃尔苏学校的第三年,距离离开那个婴孩已经三载,在此之前他从未真正的“回家”过。青城的每个假期都是在单调的庄园中度过,母亲的偶尔几次到来,似乎也只是为了尽“母亲”这个职责,并未有更多的关心询问。
男人的声音低沉,其中也像是并没有蕴含多少情绪的样子,“你今年多大了?”
“今年十二了,父亲。”青城九岁那年被送往埃尔苏,今年升往七年级,等这个暑期过去,刚好三年整。
“我记得你出生那年是个盛夏?”男人继续问他。
“今年排在这个月23号。”准确来说是一年中的大暑那日,不过今年日历正好排在了七月底。
“南江与你同一天生日。”男人终于有了些表情,甚为愉悦的表达了出来。
“是。”青城学着父亲嘴角的弧度,弯起了眼眸。
【小剧场:
他们说,“这是你的妹妹。”
他们说,“她是一个完美的艺术品,以后我们会复刻出更多!”
他们说,“这个孩子没有任何可自我催生的感情,他是一个失败品。”
他们叫他们,“序号9000,序号9900。”
他抱着温琼生为他选好的素描纸笔,说,“我要画下她。”
他与温琼生说,“我要画一个人,她叫……”
“南江。”】
四我亲爱的妹妹
她像是展台上的精致娃娃,轻轻一回首,要叫人担心脆弱的脖颈会被折断,于是许多人围绕着她,却与她保持着最佳距离,保护她,欣赏她,却不敢靠近她。
隔着厚厚一层人群,青城看到了南江,同时这个女童将目光赠予到他身上,惹得周遭的人同样注视他。他没有再维持微笑的面具,回以平静的表情,见到她开心的笑了。
她笑起来是极具童真的,这个词语在孩童的身上极具违和。孩童本身就与童真一词挂钩,若是再将这件事重新赋予在她身上就实在刻意,但却不似青城幼童时程序化的笑容,脸上每个部位都按部就班,摆出最温和的姿态,来掩盖内心的淡漠。
青城思考着究竟是哪点让他感到违和,看到女童启了唇瓣,软糯叫他身侧人,“爸爸。”
惠医生穿过重重人群,蹲下身与他身穿粉色蓬蓬裙的小公主平视,告诉她,“南江,这是你哥哥。”
“哥哥。”她学语,眼睛并没有看向青城,但很异的,青城感觉自己在被她观察着,同时还有周遭身穿白大褂们的视线,他注意到了不同,问父亲,“妈妈呢?”
他注意到有人的面色怪异,像是吃了一口恶心的蚊子,惠医生色温柔的看着南江,告诉他,“你母亲生病了,在我的实验室。”
什么病情需要进入到惠医生的实验室?青城心里不解,心头起了一层茫然的疑云。在被忽视的许久时光中,他从父母的对话中得知自己的父亲是一所实验室的研究员,平日时间十分的有限,导致青城对自己父亲的印象浅淡,还没有那个暴躁的、被称为妈妈的人的脸印象深刻。
但青城没有再问,这时有人开口,“惠医生,α号实验体有反应了。”
听到这句话,白大褂之间的氛围变得激动,青城看到惠医生的脸色先是惊讶,随后马上被惊喜所替代。他靠近南江,似乎是想亲吻她,但被她避开了,惠医生没有生气,语速也因为激动变得急促,“我的小公主,爸爸需要去忙了,可能会离开很久,确定不给爸爸一个亲吻吗?”
南江皱起眉,似乎在思考,看到惠医生愈发期盼的眼,那扭起的眉峰便舒缓下来。她靠近惠医生,再将将靠近脸颊之刻停下,然后利用稚嫩的小手,推开了眼前父亲的脸。
惠医生不免流露失望,南江却不加掩饰的咧起了嘴。
等到惠医生一行离开以后,房子的主人就只剩下了青城与南江二人。
但南江并没有亲近青城的模样,她只浅浅看了他一眼,就打了个呵欠,接着随时恭候的保姆便带她休息,留青城单独待在客厅。青城格外注意着南江的眼睛,发现幼时看到那汪如同平静的湖水的眼眸,实际是幽深的棕色,更加像一汪冷潭,随时准备将路过行人溺死。
这座房子坐落埃尔苏郊区,为一座两层别墅。似乎惠医生买下了这片区的地皮,在来时的路上,青城再未见到有其他的房屋出现,驶进车辆的道路两旁遍布着灌木与树丛,遮蔽了烈日打下的光芒,只余模糊的光点。
青城将这些刻画进素描纸中,脑中回忆南江眼睛的样子。她年龄尚小,并未长开,因此眼睛很圆,但隐约透露出些丹凤眼的雏形,与记忆中的女人很像。那是个极美的女人,一行一动自成风韵,但脾气不好,生了南江以后才稍稍压抑,据说此时是在惠医生的实验室。
青城垂下眼,女人虽于母亲这一职责并不出色,但他九岁以前大部分时间是与她度过,因此这次回家没有见到她,心底略有些不习惯。这种情绪并没有缠绕很久,他将精集中在眼前的素描上。
略粗糙的纸上只描摹了一只眼睛,略圆,弯成一种放肆的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