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他们走走停停,却还是赶在日出之前抵达山顶,然而最后谁都没有心思欣赏太阳升起的美景。
世界披着光纱,将旖旎的色调融入天地,万物都氤氲模糊起来。露珠从一片普通的叶子上悄然滑落,盈缩着世间光亮的水滴藏起某个角落里发生的故事。
影子在日光中拉长。
凑近的温度。
呼吸交错。
两人的轮廓一同融化在白色的光中。
浑然一体。
——那是洛萤二十岁时的四月。
又一次抵达山顶,此时的心境与似乎那时截然不同。
……也是。
那时候的她,还没想过会和洛烛分开。
亲姐弟之间,明明不可以。她当然知道,但并不理会,执拗认为他理所应当待在她身边,就算不能公开,就算只能偷偷摸摸相处……只要他们两个彼此相伴就好。
可是现在……
到底能不能想起呢?
最初的最初,还是普通姐弟的他们,是什么模样?
目光所及,光芒交汇之处,似乎出现了两个小孩子。
幼小稚嫩的形象宛若根据记忆与想象塑造出来的伪物,她以毫无可能的第三人视角,注视着聚在一起玩耍的两个孩子。
他们在搭积木。
高楼竖起,又摇摇欲坠。
你们当时,想过吗?
日后的分别。
眺望橙粉色的天空,眼睛稍微感到刺痛,画面有那么一瞬失真模糊,难以直视的亮光藏在远方天际线下,呼之欲出,她与洛烛并肩站在一起。
小孩子笑叫的声音,成年人欢声交流的声音,树叶飘拂的声音,林间鸟叫的声音……明明嘈杂的声响沸沸扬扬,四处涌动,她却莫名在呼吸的节拍中听见自己心脏的跃动。
“啊,出来了出来了!”
“摄像机摆好了没?”
“妈妈,我看不到……”
“大家别急,小心,哎,也别挤。”
……
吵吵嚷嚷,却给了她勇气。
“姐——”
“洛烛。”止住他的话,双手藏在身后,手指交缠,洛萤深吸一口气,再徐徐吐出。“天亮了。”
“啊?天亮了……嗯,是亮了。”显而易见的事,她这么一提,他感到莫名其妙。
“新的一天……”她转身面对他,鼓起勇气注视着他的双眼,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发抖,“我觉得……我们也应该有个新的开始。”
洛烛没有出声,情却一僵,怔怔看着她。
他不是蠢货。
几乎下意识就能推断出——这话的言外之意,绝对不是什么关系更进一步之类的东西。
恰恰与之相反。
“这半年来的……胡闹。”她艰难吐出这个词。“该有个了结。”
心脏仿佛漏了个洞,冬日冷风不断灌入其中,将裂口撕扯得更大,直到世界因此破碎灰暗。
疼吗?
不疼,只是感到麻木,仿佛经历过无数次。
“我们,像以前那样相处,也很好……对不对?”
无数次,在噩梦里。
曾经听说,谎话说多会变成真话。可噩梦做多了,也会变成现实吗?
一切似乎都早有预兆,他本应早有准备,却还是手足无措。
“洛烛、小烛……是我不好,那些事……但我们——”
“姐。”他异常冷静打断她的话,以一种平静到诡异的态度面对她,“你的意思是,用不着我了?”
“……”
该怎么回答?
洛萤毫无头绪。
他是她弟弟,是她重要的家人,他对她的必要性无需多言,可是他的问法太过刁钻,太过怪,怪到她不禁蹙起眉。
什么叫用不着?这种像指代工具、物品的说法。
她从没这么想过他——真的吗?
迟来的疑问敲响警钟,洛萤诘问自身,陷入自我怀疑。
真的没有吗?
把洛烛当做一件工具,甚至让他接受这个身份,甚至让他心知肚明地维持下去。
可是,真的有吗?如果有的话,如果她现在才意识到的话……
那个勉强的笑再次摇摇坠坠出现在视网中。
她知道,她清楚,她一直一直一直依赖着洛烛,因为他是她的弟弟。他们年龄相仿,关系要好,总是待在一起,共同话题很多,只要他们想,能话题不重复连续聊上好几天,她还发自内心信任他……对她来说,洛烛既是另一个自己,又是另一个与自己互补的存在。
他毫无疑问是她最亲近的家人,就连妈妈,就连爸爸,也比不过他。
她从未想过其中是否还有其他因素。
工具?
小时候,当她因身体只能待在家里时,总是希望能从他口中得知更多经历,更多故事,然后想象自己也处于其中,他是她汲取外界信息的重要途径。
——这种工具吗?
她想不出还有哪些方面。
可是上小学以后,他们就无需再像那样通过话语分享外界生活——她已经可以自己探索世界了,即便在那时让他产生这种想法,也不应该持续到今天。
洛烛,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与那双沉寂的眼眸对视,她手指发冷,身后在那瞬间冒起一股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