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来冷着脸,对她视而不见。
王夫人在的时候, 江姨娘自是不敢如此张扬,如今王夫人殁了, 宋朝来又搬出了太?师府,没人能约束她了,这妇人就愈发猖狂, 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在男人跟前晃悠, 果然下贱出身,竟会这些狐媚手段。
江姨娘心里不屑, 还是保持着体面,对宋朝来微微颔首, 侧身让路。
宋朝来从她身边越过后,回头斜睨着她,冷冷道:“瞧瞧你那打?扮, 满头金玉, 你个贱妾,你配吗?”
阖府上下的姬妾都懂规矩, 知道不能戴超出身份的首饰,这江氏也?忒猖狂了!
江姨娘轻蔑冷笑,“都?是太?师赏赐的,大姐儿若有不满,去跟太?师说去,跟我发什么脾气。”
宋朝来沉着脸,拂袖往书斋而去,江姨娘对她背影翻翻白眼,扬长而去。
书斋,宋太师正一手执前朝《笔论》,一手模仿着上边的笔法。
世?家重家风,传家学,书法乃宋氏家学,建安一绝。
宋太?师热衷书画,闲时更是以此修身养性,怡养性情,亦极其注重培养家族子弟书画,故而宋氏子弟个个能书善画。
魏云卿自幼养于宋氏,深得宋太?师宠爱,一手好书更是由宋太师亲授。
宋朝来一进来,就气鼓鼓坐到了案边的榻上,闷声不言。
宋太?师小心观察着她的脸色,笑言道:“朝朝,怎么了?刚刚是又跟姨娘吵架了?”
宋朝来不满道:“父亲也忒惯着江氏了一点儿,她一个贱妾,瞧瞧那头上戴的,身上穿的。朝廷明令规定步摇、蔽髻这些都?是禁物,非命妇不得使用,她一个贱妾,她配吗?我母亲都没她这般张扬!”
宋太?师呵呵一笑,安抚道:“女人不就是爱美吗?她小门小户,哪懂这些?左右她一个妾室,又不出门交际,在家里招摇招摇罢了,她要是敢戴出去,父亲肯定会罚她的,乖女,不气。”
看宋朝来怒容不减,又好声好气道:“乖女,到底是为?了什么生气,跟父亲说说?”
宋朝来赌气道:“还不是因为?父亲,你说你这出的什么昏招,搞得陛下和皇后到现在还在置气,如今都?庙见了,还不圆房,这里里外外的议论,都?能把人给淹死了。”
帝后年轻,少年心性,年轻人天真浪漫的,互有好感?,相处和谐,自然就会水到渠成?,宋太师偏偏搞这么一出,实是弄巧成?拙。
宋太?师漫不经心道:“还不是因为你不想让陛下纳妃,我才不得不让太?医搞了个这样的借口,不然的话,难堵朝廷世家之口。”
宋朝来蹙眉道:“可结果呢?父亲搞这一出,反倒是让自己遭了一通弹劾。”
宋太?师哈哈一笑,拿书卷轻敲了一下女儿的头,不以为?意,“朝朝,士族的规则就是如此,你想要在这边拿一些好处,势必是要在另一边付出一些代价,想想当初为?了皇后位,我们给薛氏、给皇室让了多少好处?”
宋朝来侧开头,闭口不言。
宋太?师把书卷放在案上,铺开了纸,“如今,虽有一些折损,可我们让陛下专宠皇后目的,不是也?达到了?”
而且,也?没有宫人敢擅自接近天子了。
宋朝来给他研着墨,“话虽是不假,可这不是也?让帝后的感情出现隔阂了吗?”
“帝后的感?情不重要,皇后早日诞下子嗣才最重要。”宋太?师提笔蘸墨,意味深长道:“皇后先前就是被陛下的宠爱蒙了眼,这也?刚好让皇后清醒几分,看清自己的处境,早早成?长,都?做皇后了,哪儿还能揣着小女儿怀春的心思?”
宋朝来无语,“皇后年轻,她和陛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的时间来学习如何母仪天下,父亲实在是操之过急了。”
“宫里人心险恶,多少人觊觎着爬龙床呢,若不是我这一手,早早断了宫人的念想,日后有的皇后受委屈。”宋太师落笔成书,“我担下这恶名,也?是为?了皇后的长远,皇后早早诞下龙嗣,是为?了宋氏的长远。”
宋朝来不满道:“可是陛下和皇后现在闹成这样,这宫里宫外都?在流传帝后不合的流言了,还诞什么龙嗣?”
“小孩子嘛。”宋太?师搁笔,满意的看着刚刚书写的几个大字,安抚道:“年轻人怎么会不拌个嘴,闹个别扭什么的?陛下虽是天子,可到底年轻,少年心性,等他想通了,自然会跟皇后圆房,过几天就没事了,乖女,不担心。”
宋朝来担忧道:“那陛下要是想不通呢?”
“怎会想不通?”宋太?师意味深长道:“陛下自幼便有人君之量,必然会想通。”
宋朝来沉默着,脸色阴晴不定。
宋太师悄悄观察着她的脸色,无奈摇摇头,拿起刚刚写好的字扬了扬,风干着,“朝朝,你别急,这几日,你进宫去劝一劝皇后,让皇后主动一些,她一直这样跟陛下僵持,会把陛下的耐心耗尽的。”
宋太?师妻妾成?群,男人女人那点儿心思都清楚。女人使个小性子,一开始哄着那是情趣,若是一直倔着,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宋朝来匪夷所思,“让,让皇后主动?”
让她冰清玉洁,皎若云月,高不可攀的女儿,去做那些狐媚之举?
“帝后之间总要有人先打破僵局的。”宋太?师将字递给宋朝来,提醒道:“何况,这也?是为?了让皇后尽快诞下子嗣。”
毕竟,这也是宋氏捧魏云卿做皇后,最重要的目的。
宋朝来接过字,看着宋太师所书“关雎”二字,眼一动。
*
今年的黄梅雨季来的似乎早了些,接连下了几日的雨,今日难得见了些光,不过听宫人的说法,这雨还要再下上一段时日,才会真正放晴。
梅雨梅雨,也是梅子熟了的季节。
一大早,魏云卿就换上了轻简的衣裳,松松散散绾了个发髻,踩着一双漆画木屐,挎着小竹篮就离开了显阳殿。
华林园有一处梅园,如今梅子已然成?熟。
宫里的花果都是禁止随意采摘的,容贞她们闲话之际,说想去华林园偷梅子吃,无意间被魏云卿听到了,看着今日天晴,就留下徐令光看殿,带上容贞她们几个小丫头去了华林园摘梅子。
艳阳高照,树上残留的雨水,被阳光照的明?亮光灿,一滴剔透的雨水沿着叶子滴落,落在了魏云卿手背上。
魏云卿站在梅树下,手背上已经被枝上残雨打湿了一片,她仰头摘着梅子,边摘边道:“我父亲生前喜爱梅花,在家中院子种了几十棵梅树,去年冬天的时候,有一棵闹过虫害的梅树,突然又活了过来,结了好多花苞,当时我就知道,一定是父亲来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