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一时千头万绪。
这样的责任,太过沉重,她只觉手上千斤之重,迟迟不能落下。
萧昱察觉了她的忐忑,握住她的手,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在奏折上,落下了第一笔朱批。
尘埃落定。
从这支小小的笔端,魏云卿,第一次感受到了权力。
*
八月上旬的时候,各州郡秀才纷纷上京待试,今年秋试的时间定在了八月十五,天?子也会亲临考场试对。
得?天?子垂青,登台入仕,是多少学子刻苦读书的毕生所愿。
一场秋雨一场寒,前几日又淅淅沥沥下了雨,这日雨过天?晴,风和日丽,宋朝来入宫了一趟。
魏云卿已经可以坦然面对母亲了,她是皇后,对于宋朝来的话,她无需言听计从。
而似乎是因为上个月秋猎时魏云卿遇袭,宋朝来此番面对魏云卿时,也不复先前盛气凌人的模样。
加之?宋氏如今内忧外患,焦头烂额,她也没有再对魏云卿颐指气使的资本了,反倒需要如今备受天子宠爱的皇后,去帮宋氏。
“你和你大舅母的妹子,相?处的还?习惯吗?”
破天?荒的,宋朝来先关心?了她,而不是说一些家业朝廷之?事,不过今日杨季华休沐,已经出宫回家,并未在显阳殿。
魏云卿淡淡道:“挺好的,我和季华年纪相?若,脾气相?合,很多事都?能谈的来。”
语气淡漠,到底是生分了。
宋朝来暗叹了口气,又道:“先前你二舅母跟我提过,江氏手上可?能不太干净。你二舅去了齐州,此番若是查出些什么,总不能让你舅舅亲自拿了江氏吧?所以你外公就让我来跟你说一声,能不能劝劝陛下,换个人去?”
魏云卿沉默,此次齐州之?行,是宋瑾自己请命去的,无非是要给帝后一个交代。可?江姨娘是宋瑾的生母,若江氏真有问题,难不成还真要宋瑾大义灭亲吗?
她不知道怎么答复,只能含糊应付着?,“朝政之?事,我不好过问,何况近来事多,总不好在这些小事上烦扰陛下。”
就在母女二人闲聊之际,萧昱过来了。
宋朝来微微惊愕,她守寡之?后,一贯以礼自防,不见外男。
入宫的几次,也只是和魏云卿单独相处,不曾见过天?子,今日,天?子怎么突然过来了?
伴随着?秋日的微风,天子的脚步缓步踏入显阳殿。
宋朝来躬身就要下拜行礼,萧昱给魏云卿使了个眼色,魏云卿会意?,扶着?宋朝来道:“母亲不必多礼。”
宋朝来退到了下手的位置上落座,把魏云卿身侧的上位留给了萧昱。
萧昱却没有立刻落座,在宋朝来坐下后,他对着?宋朝来的方?向,作了一揖,俯身相?拜。
宋朝来心?中一震,不由又站起了身子,“陛下万不可如此。”
萧昱示意宋朝来不必惶恐,宽慰道:“夫人是皇后之?母,我于夫人便是女婿,按理早该拜见,只是一直不得?空,今日得?空冒昧来拜,还?请夫人宽恕唐突之过。”
宋朝来摇摇头,“陛下是天?子,不当拜妾身。”
“我年少之?时,屡至太师府拜会,每每都会去后宅拜太师夫人。如今我成了夫人女婿,岂不知这是冥冥中自有定数,昔年我拜王夫人,便注定了我今日也当拜夫人。”
他没有半分天?子的架子,只把自己和魏云卿当作是一对普通夫妻,以一个寻常女婿的身份,拜见他的岳母。
魏云卿心?底滑过暖流,嘴角微微泛起笑意?,宋朝来以往入宫的时候,他都?是避而不见。此番来拜,那便是他真正认可自己是他的妻子,认可?自己的母亲了。
即便他明知这个母亲对她不好,可?也没有因此对母亲有偏见,失了为人女婿的敬意?。
宋朝来微垂眼眸,她知道,天子如今对她的礼遇,都?是因为魏云卿。
众人坐定后,宋朝来对萧昱道:“客儿还合陛下的心意?吗?”
萧昱看了看魏云卿,对宋朝来笑道:“魏侯仙中人,皇后亦不减其父,其品性又端静贤柔,想是夫人教导有方。”
宋朝来勉强道:“外舍寒乞,没有规矩,承蒙陛下不嫌弃。”
萧昱笑道:“夫人若是寒乞,天?下当无贵种。”
魏云卿一笑,帝后亲昵相视着。
宋朝来看着?他们,恍惚又想起魏绍还在的时候,那时的她虽是明媚娇纵,可?面对丈夫的时候,也不失一位端静贤柔的妻子。可曾几何时,物是人非,自己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闲聊之?际,宫人端来了茶具。
魏云卿又一次点茶,这一次,她点的很顺利,泡沫丰富细腻,她执起竹勺,为众人分着?茶。
宋朝来端起茶盏,看着?碗中的茶,坦然道:“这茶,其实我也点不好。”
魏云卿手上一顿,愕然看着?母亲。
“我年轻时不爱学这些,母亲总依惯着?我,出嫁之?后,你父亲也总依惯着我。我这一辈子,在家靠父母,出嫁靠丈夫,从未自立过一日。”宋朝来平静道:“守寡之?后,只觉世界一片昏暗,手足无措,夫妻本就是一体,他去后,我也不再是曾经的我了。”
她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般,谆谆教诲着?,“陛下和皇后,都?要怜惜眼前人啊。”
萧昱心?中一动,看向魏云卿,她近来总爱黏着自己,仿若一日不见,便要患得?患失。
她才不过十六岁,往后余生还有几十年的时间要同他一起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