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更夫这才道:“小老儿姓许,老光棍一个,住在前门楼子的更房里,以打更为生,平生也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喝酒睡觉,更长把我调到了正阳门,一来这里人少,二来管得宽松,图个清静。”
范小刀提醒道:“说正事儿!”
“昨天刚刚发了饷,一共是二百四十文,我花了三十文要了一壶酒,一壶茴香豆,巡完二更天后,就吃了一顿酒,谁料吃得痛快,小老儿不胜酒力,一觉睡了过去。”
范小刀问:“你不怕错了打更的时辰?”
许更夫傲然道:“我无论喝多少酒,只要睡觉,从来没超过一个时辰,只要到了打更的点儿,准醒!这可是咱吃饭的本事,不然,一月二百多文钱,你给发啊!”
“再后来?”
更夫道:“我醒来之时,已是三更天,半夜出门打更,正阳门下一共三条街、三个胡同,住着没多少人,一般只要半炷香功夫,就能打完。我提着灯笼,巡街之时,看到裕泰油坊灯亮着,里面有三四个人影,好像在喝酒,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三四个,是三个,还是四个?”
“我也记不清了,有区别吗?”
“这个线索很重要。”
更夫摇摇头,表示不记得,范小刀又问,“能听到他们说什么?”
更夫继续道:“三更天,一长两短,我们打更人,有个规矩,不偷听,不驻足,再说了,他们听到更声,若真有事,肯定也不会说话。”
“再然后?”
“然后换下一条胡同啊!”
“就这?你也敢张口要十两银子?”赵行瞪着他道,“信不信我一拳打死你?”
更夫又道,“别急啊,还有后续。大约过了半炷香,我报完更,原路返回,路过裕泰油坊之时,听到了油坊内传来争吵,声音不大,有些闷,我寻思平日里裕泰的冯掌柜待我不错,就上去敲门,喊了两声,问问什么情况。”
“里面什么反应?”
“起初没什么反应,后来我准备进去时,被冯六指拦住了,他说,‘这里没什么事,几个兄弟在喝酒,老许你先回去,明天给你送两壶酒过去。’我觉得不对劲,但冯掌柜有言在先,我也没有坚持,只是有些担心,就躲在不远处的一个墙角,摸清情况。”
“可能听到他们说什么?”
更夫道:“有些能听懂,有些就不那么明白,其中有两个人,说话叽里呱啦,听上去好像是胡人。”
那人应该便萧义律了,他是北周人,既然说北周话,那说明房间内还有北周的人,或至少懂得说北周话的人,范小刀接着问,“你认真回忆一下,他们可提到过什么?”
更夫道:“我敢跟你要十两银子,自然有我的道理,不是我自夸,就我这耳朵,百步之外,飞过一只蚊子,我都听出是公是母的来。听好了,前面那些话,是我送你们的,接下来的这些话,才是干货!”
“他们本来在喝酒,喝到一半,忽然听到有人说,‘钱已付了,买卖归买卖,下面我们来算一算恩怨。’然后就听那个胡人忽然掀了桌子,说了一句酒中有毒,先前那人道,‘姓萧的,你可记得二十年前,你在车曲国做的好事?当年,你杀我父兄,命士兵辱我母亲,将我兄弟的头颅用来装酒,这等灭门灭国之仇,我一刻不敢忘却,苍天有眼,你今日终于落在我手中!’”
范小刀问,“车曲国是哪里?”
赵行道:“西域之外的一个小城邦,只有几十万人,盛产羊毛、地毯,二十年前,被北周灭国,而领军之人,正是北周萧义律的父亲,据说萧义律也正是在那一战之中积累了赫赫战功,才逐渐在北周起势的。”
这么说来,杀死萧义律之人,极有可能是当年车曲国的后人?他们之间的恩怨,却死在了大明的地盘上,要真是如此,这个案子查起来,怕不仅仅是凶杀这么简单了。
“那胡人中了毒,口中却十分硬气,说‘老子一声征战无数,杀人如麻,要是都想着名字,那岂不累死?你们原来是车曲国后人,如今我是北周副使,若有什么差池闪失,哪怕掉一根寒毛,都会给你们的族人带来无妄之灾。’”
范小刀心想,萧义律落在别人手中,人为刀俎,他为鱼肉,连能屈能伸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能活到昨晚,已经算是个迹了,于是好问,“再往后呢?”
更夫道:“我听冯六指说,‘主人辛苦布局这么久,终于用桐油这个局,把这姓萧的擒来,怎么发落,还请主人……’话音未落,就看到油坊之内,斧声烛影,一个秘的年轻人,拿着一把斧头,直接把那萧义律的脑袋给砍了下来。”
赵行注意到,这位老更夫在说到这时,眼中有些兴奋,与寻常人见了凶杀案之后的反应截然不同,更夫又道,“冯六指问那人,为何不等他忏悔,那个年轻人却说,我只要他死,下一步是他全家都死,至于忏悔,这些都是没用的东西。那人一边说,一边抡起斧头,将那个胡人砍成了若干块儿!”
范小刀道:“你不是在外面吗,怎么知道里面发生的事?”
更夫道:“有些事,是眼见为实,有些事,可以靠脑补的!”
范小刀恼火道,“我们在查案子,你他奶奶的在给我们讲故事?”
当啷一声,范小刀抽出了长刀,搭在了他脖子上,恐吓道:“你老实交代,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有多少是亲眼所见,有多少是道听途说,打听来的?我也没时间听你忏悔,我还有个毛病,听不得别人说谎,一听谎话,手就忍不住发抖,要是不小心把你脖子抹了,可别怪我没有事先声明啊,勿谓言之不预!”
第77章 打鸡血
看范小刀像要动真格的,更夫老许顿时慌了,连道:“且慢!其实,昨夜,有人给了我五两银子,又教给了我这番话,让我去官府报案,本来我寻思,反正得了银子,报案还要沾惹是非,不如将银子私吞了事,可是身为大明百姓,若隐瞒不报,有亏良心,所以……”
范小刀恼道:“没一句话实话!”
作势要砍,许更夫连缩回头,道:“其实,我白天赌输了钱,听说提供线索又有银子赚,所以才找到了丁捕头。实不相瞒,我昨夜吃了酒,睡过了头,耽搁了时辰,巡夜之时,我听到裕泰油坊有动静,就上前查探,结果发现一个胡人死在了地上,房间内除了冯六指外,还有一个白头发、戴面具中年人,那人要杀我灭口,是冯六指替我求情,说要留个活口,好进行下一步。”
“下一步?”
更夫道:“不错。那个中年人临行前,留了一锭银子,还告诉我他姓李,这次杀死萧副使,只是一道开胃菜,要是官府问起来,就说二十年前金陵李家未死之人,前来报仇。”
金陵李家?
复仇?
范小刀满脸疑惑望向赵行。
赵行惊道:“原来是他?李知行!”
“你认识?”
赵行摇头,“并不认识。不过,二十年多前,陛下登基最初几年,天下发生了三大案,除了吕仲远一案外,还有一案,便与这金陵李家有关。说起金陵李家,在二十年前,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天下第一大家族。其先祖在建国之初,拥立有功,爵封至国公,三百年来,生意遍及天下,富可敌国,门内能人辈出,更是出了若干名动江湖的人物,百余年前,更是出了一位白衣剑,剑法冠绝天下,后来剑与李家决裂,其在江湖上地位逐渐没落下来,不过,即便如此,李家产业依旧是庞然大物,二十年前,李家被抄家,抄出白银两千一百万余两,黄金两百万两,堪比大明三年的税赋。据说,抄家罚没的财产,朝廷一共派了整整五十艘船运到京城。”
范小刀咂舌,乖乖,两千一百万两,那是什么概念,就算一天花一万两,那也要花整整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