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非常肯定狼营是眼下唯一可行的选择。
但在她的计算中,要想从这片草甸挪动到研究员们生活着的地方,一共有大约十四五公里的路程,而且并不都是平坦的原野路。
十五公里对狼群来说就是二十分钟的事,但对一个幼童来说没有五六个小时根本下不来。
当年有个新闻报道说一个小学生去报道,凌晨五点起床,走了几小时才走完十五公里,赶到自己将来要就读的学校。
报道中的孩子一看就是长期在做农活的,而且走很远的山路也不是一次两次,而眼前这个小女孩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走能跑,再加上还饿着肚子,不敢给她喂生食,估计一个白天都要消耗掉,而且会越走越饿。
趁现在刚睡醒体力还跟得上,先往目的地走一段距离再说,省的夜长梦多,把小孩放在山上,不管有没有狼群看着,终归是不安全的。
当狼群移动起来后,幼崽的变化也的确很明显,
一开始她还能左手右手按着安澜和诺亚的背,拿他们两个当支柱,一边撑着走路,一边撑着玩;慢慢地她的速度就慢了下来,走路时喘气的频率也增加了;走出六七公里,她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含着眼泪揉着脚踝,看着就可怜。
诺亚没办法,只好试试能不能背。
还别说,北美灰狼体型庞大,看起来跟头小熊似的,扛个幼崽真是绰绰有余,就是背上的人兴奋得像在骑大马,背人的狼满脸生无可恋,怎么看怎么喜感。
安澜怀疑这次风波过后诺亚可能会去挤压松树场狼群的地盘,毕竟越往南走人类聚居地越多,人狼冲突也越剧烈,估计短时间内他是不会想再看见直立动物的了。
就这样艰难地一路行进,他们终于赶在中午把已经饿得走不动路的幼崽带到了狼营附近,运气好的话此事了结之后还能回去好好睡一觉。
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安澜还从未见过人类的营地,不过她曾经见识过狮子保护区里的营地,虎豹国家公园里的巡护员小屋,还有放归虎鲸用的野化营地,大略知道动物保护者一线工作者们会有的思路和判断。
她很有分寸,在离营地半公里远的地方就停下脚步,先转到高处去进行观察。
狼营建在一条小河边。
现在大概是午睡时间,营地里有点过分安静。
前面一片区域规整地摆放着四个像蒙古包那样庞大的帐篷,后面有一栋双层建筑,大体是用木材搭建的,形状很漂亮,从外观上也看得出是经过了精心保养。
确认安全后,狼群才挪动到两百米开外。
安澜顶了顶人类幼崽的脊背,示意对方向前走,回到有人类待着的地方去,看对方一直没有动作,她想了想,干脆咆哮了一声。
路上走过来都好好的、前一秒钟还在给她揉耳朵的大狼忽然翻脸成凶恶煞的模样,小女孩当即吓得飙泪,朝着对面一看就是人类居住的地方跑了过去。
可她似乎还有点舍不得,一边哭一边跑一边还要回头看,时不时就有些踉跄,安澜和诺亚真是看得提心吊胆。
好在哭叫声的穿透力很强,再加上地形因素,很快就在整个狼营里回荡开,把那些躺在吊床上和沙发上的研究员挨个地从梦中惊醒。
先是双层建筑的窗户边上出现了一个女性研究员,再是左侧帐篷里跑出来一个皮肤黝黑的男性研究员,两个人一看到眼前的情况就当场宕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出来的是负责人卡恩。
这位被网友爱称为“老白”的研究学者昨夜一直在整理资料,今天凌晨才入睡。听到营地里的骚动,他匆匆和衣掀开帐篷门往外一看,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僵住了半晌,然后像怀疑自己睡觉还没睡醒一样,转身走到帐篷里去了。
第7章
卡恩·怀特的一生颇具传色彩。
他亲手养育并放归了十七只幼崽;他和偷猎者抗争、并成功把其中五个送上法庭;他还与猎人起过正面冲突,顶着三杆猎枪黑洞洞的枪口护住了生活在褐岩领地的一头怀孕母狼……
但如果有人要为卡恩写一本传记,让他自己选择哪段经历应该成为书中的高潮部分,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指向女孩薇拉跑进狼营的这一天,因为正是这一天把他的人生从《落基山脉北部地区北美灰狼种群数量变更与习性研究》变成了《幻森林》。
卡恩第二次走出小帐篷、走向双层建筑时,眼还在一个劲地向栅栏外的树林看,但不管他怎么看,一黑一白两头大狼还是在那里端坐着,随着人类的走动而转动脑袋。
这场景实在离。
更离的是双层建筑里正在发生的对话。
卡恩走进去时研究员们刚刚把哭泣不已的女孩安抚住,约翰给薇拉带来了毛毯、热可可和刚烤好的松饼,丽芙和尼亚特则半蹲在沙发边上,前者仔细检查女孩身上有没有伤痕,后者则小心地把黏在衣物上的狼毛用镊子夹起来放进取样袋里。
缩在毛毯里喝完一整杯热可可,自称为薇拉的女孩才有力气在引导下断断续续地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时不时还要停下来抽噎两声。
四个研究员或多或少都能听懂一些西班牙语,作为摄影师跑过很多地方的丽芙更是能进行无障碍的口语交流,薇拉每多说一点,他们的表情就变得更严肃一点,到最后丽芙干脆绕到帐篷外面直接报了警。
这无疑是一起恶性案件。
他们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被送回营地的话这个女孩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总之肯定不是成功开启荒野生存之旅,也肯定不是找到正确的路独自奔向人类世界。
说到送回,研究员们就难免要想到狼。
营地里资历最浅的丽芙跟踪野狼也有快七年了,这么长时间跟下来,完全可以说比世界上大部分人都要了解北美灰狼,尤其是生活在落基山脉北部地区的北美灰狼。
他们知道狼并不是没有感情的物种,恰恰相反,作为高度社会化的动物,狼不仅有着丰富的情感,还会像人类一样分化出不同的社会角色,并围绕这些角色发生冲突与合作。
可知道狼是有智慧的动物、是有感情的动物,并不代表着能够理解一群野狼为什么把被丢在荒野里的人类幼童送回聚居地。
单单是听薇拉还原整个过程,研究员们就纷纷陷入了自我怀疑状态,还以为是在听什么童话故事或者民间传说故事。
简直闻所未闻!
要完成整个流程需要具备什么条件呢?
首先,谷地灰狼要能够精准辨认出女童不是用来猎杀的食物,也不是应该被驱逐的竞争者,而是某种需要谨慎对待的个体,是“幼崽”,这样一来才能解释为什么薇拉没有在一个照面下就被袭击致伤致死。
其次,谷地灰狼要能明白这个幼崽需要“帮助”,需要回到其他同类身边去。虽然没有尝试喂血食(因为没有储备),也没有尝试哺乳(因为今年没有狼崽),但狼群保护薇拉睡了一个好觉,为她取暖,为她指引路线,并且还在行走时提供了支撑。
最后,谷地狼群还得知道在狼营能够得到帮助。它们平时活跃的区域和营地之间隔着很长一段路,而且在此之前狼营从未组织过对因自然因素受伤或死亡的野狼的救助,和这个狼群目前生存着的灰狼之间没有过任何直接接触,既然如此,信息又从何而来呢?
……活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