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总是默默听着,努力张嘴,想和从前一样问它们“猫猫怎么叫”,“水是什么声音”,但不管他怎么张口,发出来的总是含糊的声音,永远没有个清晰的字节,于是自己生起自己的闷气来。
康复师安慰他说不要着急,越着急越达不到想要的效果,他想想是这个道理,才稍微放松一些。
恢复了一个月,老爷子说话还是有点含混不清,但半边身体的活动灵光多了,抬手抬腿都可以做,另外半边只是轻微地有点反应。
但是康复师认为这个进度仍然可喜,毕竟当时从急救车赶到到送往医院去进行溶栓治疗还是隔了一段时间的,并且脑梗得很严重,预估就是可能需要三到六个月才能有所好转,而且还不确定能否恢复到正常状态。
听了这话,老爷子又偷偷抹眼泪。
可是惊喜和意外一样,总是来得很突然。
某天在做完针灸和床旁康复训练后,安澜习惯性地飞到边上去蹭他的手臂,就在她落地的一瞬间,老爷子突然字正腔圆地叫了一声“安安”,整个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连他自己都惊呆了。
几秒钟之后,他又试了一次,这回也成功地叫出了“安安”这个名字。
真能说话了!
安澜当时就高兴地在房间里到处打转,边飞边鸣叫,一直飞得头晕目眩,差点一头栽进洗擦脸毛巾用的水盆里。
那天晚上康复师、护工阿姨和小陈开心地煮了火锅,老刘躺在里面闻着他们吃,边闻边有气无力地喊着几个骂人的词,宣称要把他们全部送到山里去喂老虎。
不过诺亚的名字他一直到三天后才叫出来。
后来等老爷子终于完全恢复说话能力时再提起这件事,曾经意犹未尽地说过——“我当时想把你的名字从大黑改成黑黑,因为动舌头太难了。”而诺亚当场给他表演了一个眼死亡。
康复训练两个月的时候,情况有了更大的好转。
老刘不用再躺在床上或者坐在床边完成那些简单的训练动作,而是可以被搀扶着下地、拄着四脚拐杖到客厅做一些相对较难的动作了。
每次他出来走动时,鹦鹉们都会安静地蹲在横木上看,偶尔会有想念饲养员的鸟飞过去或者攀过去想要撒娇,因为怕承载一直大鸟会有压力,小陈总是先一步把鸟拦下,为此遭到了不少白眼和象征性的轻咬,不过那之后往饲养员身上黏的鸟也少了。
既然不能站过去,那么就远远看着。
安澜嫌弃看着太没有“参与感”,于是每每带头给在艰难拖着脚步行走的老爷子加油鼓劲,诺亚虽然觉得有些社死,但反正现在大家都是鸟,脸面是什么,根本没有脸面,所以也跟着一起助威,一边叫还一边张开闭合自己的顶冠。
这么做的结果是“毁灭性”的。
一段时间之后全家所有鹦鹉说得最溜的词就是“加油”,老刘每次做康复训练就跟学生时代在操场跑三千米决赛似的,他走一步,房间里就爆发出一阵叽叽呱呱的“加油”,小陈笑裂了嘴巴,康复师差点笑死过去。
老爷子憋着这股劲,走得更加稳健了。
从卧床到能拄着四脚拐杖走两步,再到能在房间里正常活动,一共花了他三个半月的时间。
当他第一次完整绕着客厅走完一圈之后,大家都高兴地又跳又叫,安澜更是飞到架子上去用翅膀戳大宝毛茸茸的胸脯,怂恿它唱歌助兴。
大宝很给面子。
安澜戳了两下,就跟打开播音机开关似的,当即就有一首《好日子》从鸟嘴里流了出来。
慢慢地,小宝跟上了节奏,其他或多或少学过唱歌的鹦鹉也加入了合唱。鸟儿们唱得歪七扭八,有的压根不知道在唱什么词,有的就连哼都不在调上,惹得边上站着的大白绝望地蜷缩起来,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角里,离开这些穿耳的魔音。
这天安澜是心里笑着入睡的。
结果第二天早上她一起来,就发现一个躺着的老爷子不可怕,一个被关了几个月终于能活动起来的老爷子……那是真的可怕。
厨房,危!
明明应该严格控制摄入的食物,可他偏偏不要,就是不要,拄着四脚拐杖和几个管理者打游击,只要找到机会就要冲进去偷吃。
这可不行。
安澜决定履行自己作为伴侣动物的责任,务必要保护住家里的每一盘菜,绝对不能让老年盗从她的眼皮子底下盗走。
监视大作战启动!
五月底的一个傍晚,老爷子拄着拐杖在房间里慢慢悠悠地晃来晃去,眼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做出一副完全沉浸在电视节目里的模样,可安澜分明看到他瞥了厨房好几眼,登时警惕了起来。
机会来得还挺快。
康复师和护工阿姨走到落地门边上去进行每日的状况复盘,并且为第二天制定计划,只留下小陈一个人在客厅盯着老爷子。没过几分钟,小陈的电话铃响了,不得不走到窗户边上去接电话。
就这么几秒钟时间没人监管,安澜就目瞪口呆地看着老爷子以一种平常从来没表现出来过的行进速度飞快地溜进了厨房,左右打量一番,然后把罪恶的手伸向了放在桌子上的餐盘,直直奔向小陈下午刚刚熬好准备当零嘴吃的一盒猪油渣。
这!怎!么!可!以!
作为全家最忠实也最全职的监护者,安澜当即在心里冷笑一声,竖起颈毛,扇动翅膀,腾空而起,边飞边大叫道:“快来人啊!爷爷在偷吃!快来人啊!”
这一击仿佛石破天惊。
整个房间所有人类和鹦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然后顺着她飞行的方向移动到了老刘身上,老爷子顽强地维持住了自己的尊严,若无其事地把手移向边上摆着的大葱,捏着葱回到客厅,哼着歌假装四处看风景。
康复师:“……”
小陈:“……”
“我看到了。”诺亚在边上凉凉地补了一刀,“爷爷,厨房,肉,偷吃!”
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整个房间的鹦鹉都鸣叫起来,有的在叫“吃肉肉”,有的在叫“吃饭”,有的在叫“爷爷”,混乱场面堪比鸟展,三百六十度回旋播放着老爷子刚刚差点完成的“丰功伟绩”。
老刘估计这辈子都没这么绝望过。
他先是颤颤巍巍地用手指了指安澜和诺亚两个,然后又指了指起哄起得最厉害、说话也说得最标准的大宝和小宝,另一只手捏紧了拐杖,眼里似乎要飞出刀剑来。
“爷爷!”小陈放下电话,哀嚎着跑了过来,“您答应过这段时间要控制饮食的!您的血脂和血糖都很危险,不好好控制的话下次万一又……万一又出事了怎么办啊!”
这一嗓子成功拉走了一部分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