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很想继续关注这项新政策的实施,再听一听“加强对犯罪团伙的打击”又是怎么个加强法,可惜买主脸色阴沉,两个小男孩哭天喊地,就连饲养员也因为担心失去这份高薪工作,在愁云惨雾里掩耳盗铃,压根没有接收消息的途径。
但是……总会有一些动物获益吧?
有权有势的人哪里都有,即使真的立了法,未来也肯定还有能逃过这条法律制裁的人,但一定会有更多野生动物因此得到救助,或从一开始就避免被从家庭中掠夺出来、转卖到这里的命运,想像那个仓库一样大摆“花鸟市场”,也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容易,这样毫无顾忌。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至于这些法令对她,对莱娅,对海莉,对诺亚,对其他生活在这个社区里的野生动物而言会产生什么影响,还需要等待有关部门下一步的动作。
所幸,安澜没有等得太久。
这年二月,买主心不甘情不愿地拨了一通电话,按照法律规定的那样,将私人饲养野生动物的情况进行了备案,而正在推进这项工作的专门人员也没拖延时间,立刻派出了转运车辆。
卡车开进社区的时候,整个地面都好像在震动。
送动物出门的饲养员似乎有些舍不得,但之前心情一直很差的买主倒是恢复了无所谓的模样——这点金钱损失对他来说毕竟只是九牛一毛,没了大象和大猫,还有尚未被禁止的猛禽,据安澜所知,一只猎隼宝宝都已经在路上了。
想着猛禽,就难免想起一些让人感觉五味杂陈的回忆,安澜在第三个被引着走进大铁笼时还有些恍惚,直到那只小猎豹被运上车才回过来。
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它一直住在屋檐底下,很少同住在院子里的其他猛兽碰面,好不容易有机会近距离打量,她立刻发现对方已经被彻底养成了一只家猫——被揉脑袋,被摸肚子,被拽尾巴,它都没有背一下耳朵,更别提它身上还穿着一件编了金线的衣服。
安澜还记得当年它和其他两只幼崽相依为命的样子,但它自己恐怕已经不记得了。将来哪怕命运作祟,三只猎豹得以重逢,想必也不会认得对方是曾经和自己在一个胞宫里长大的兄弟姐妹了。
那莱娅呢?
这一年多来小家伙变得沉稳了很多,但也沉默了很多,它还记不记得曾经在草原上被看护员簇拥、被其他小象捉弄的日子呢?
安澜从没问过,也不愿意去问,去勾起那些伤心往事,只是像来时那样,轻轻地拍了拍莱娅的脑袋,然后紧紧地勾住了它的鼻子。
汽车往前开了一小段距离,又停了下来。
每经过一户人家,专门人员就会拿着手机翻短信,和户主一一核对,然后把更多的动物装车。敲着敲着,他的面皮都有些抽搐,大概是没想到这个社区里竟然住着那么多卧龙凤雏,本以为只需要没收一部分人家的“非法财产”,结果杀过来一看,那是能有则有,应有尽有。
回收的动物数量那么大,而且还只是一个社区,安澜实在忍不住有些担心能不能得到妥善的处理,但这一趟来接她们的人走起路来脚步轻快,眼里也带着认真,假如前方是悲惨的结局,想必无论如何都会流露出一些惋惜之色吧?
与此相比,反而是另一件事更让人担心——
虽然知道从这里看不到具体情况,别说短信里的字,就连手机都看不清,但安澜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隔着风洞张望,想知道海莉和诺亚有没有被列入转运的名单。但不知是这一趟车已经装满了,还是它们真的被承认为“完全合法”,直到离开社区,她都没能如愿嗅到那股熟悉的气味。
第47章
颁布一项新政策很容易,要好好施行却很难。
自从私人饲养危险野生动物的行为被禁止,所有相关部门都忙得焦头烂额,负责筹谋没收动物去处的办公室更是在连轴转,无论平时多注意形象的工作人员,这会儿看起来也是蓬头垢面,一副刚从史前时代穿越回来的模样。
能怎么办呢?
统计出来的物种数量令人瞠目结舌不说,绝大多数个体的来源还不可考——饲养者能说出在哪购入、养了几年都算格外关爱,那些知道自己走了灰色途径的,要么语焉不详,要么胡编乱造,要么两手一摊……查证的难度太大,背后的牵扯太多,最后只好轻轻放过。
没有来处,至少得给它们一个去处。
像对待流浪猫狗那样做无害化处理是不可能的,直接拉回栖息地放归是不现实的,开了无数次会议,提了无数个草案,谁也说服不了谁,负责人员只能各退一步,把主导权交到专家手里。
基普加各夫妇就是这样接到的邀请。
露皮塔·基普加各和威尔·基普加各在察沃国家公园经营着一个野象保护组织,多年来致力于帮助失恃小象重返草原,一听到没收名册里有几十头非洲象,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小象,威尔还没把电话放下,露皮塔就已经把机票订好了。
之前闹出的动静实在很大,专家们早早就在为法律变革摇旗呐喊,好不容易新政策出台,当然会继续关注野生动物的去向,夫妻俩早就做好了主动提供帮助的准备。他们也并不孤单——这几天从乔莫·肯雅塔国际机场起飞的航班上可以说是星光璀璨,打眼一瞧都是纪录片里的熟面孔。
在去往临时圈舍的路上,威尔和露皮塔算了算营地里现有的空余位置,认为差不多可以带走六头小象,但等汽车开进大门,等下车步行了一小段路,这种念头就被”是不是应该都带走“取代了。
圈舍的环境……用“混乱”都不足以形容。
有关部门用来“堆放”大象的地方是个处于查封状态中的私人动物园,因为原本留给大型动物的区域就不是很多,所以有些小象现在正挤在不到八平方米的小格子里,随便走两步就得碰到栏杆。
来来往往的每个员工脸上都写着“睡眠不足”,有跑着搬运挡板的,有哑着嗓子核对单据的,隔壁狮圈还有奋力往铁网对面抛掷鲜肉的,动物咆哮声、人类叫喊声、卡车排气声和各种笼子的震荡声统统交织在一起。
不仅人类忙得脚不沾地,就连狮子都“忙”得脚不沾地,刚刚被引着跳上一辆车就又被引着换了一辆车,它在地上转着圈,眼睛瞪得大大的,全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顺从,但是困惑。
露皮塔和威尔对视了一眼。
这头雄狮岁数不小,野化训练已经没有意义,哪怕去野生动物园都可能受到狮群的排挤,估计最终会落进一个独门独户的笼舍里,再配一个脾气温和的“室友”,让它在繁育项目上“发光发热”。
这边他们还在为狮子叹气,那边就轮到了大象。
名册上写着的二十六头非洲象现在只剩下了十九头,过来接洽的工作人员信誓旦旦,说那七头成年非洲象也是在人工环境里长大的,也没有什么野化的必要,进入散养区也有可能受到排挤,因此这会儿都被动物园要走了。
问题在于——还有四头小象也被送走了。
“这不是活见鬼了吗?”威尔在和妻子独处时小声说,“又不是有母象带着的小象,能送去野化训练的为什么不送?这里没有动物园会缺非洲象,别不是卖到欧洲或者别的地方去了吧?”
“低价处理的谁会不要。”露皮塔回答。
话是这么讲,她也显得有些忧心忡忡:送给野化中心或动物园对人类而言只是处理事务的两种办法,对小象而言却是命运截然不同的两条分支。
说是“等专家评估后决定去处”,专家还没到,送都已经送完了,难怪刚才在门口碰到狮圈同行时氛围不太轻松——他们当中不乏经营着散养式救助中心的,哪怕不野化,去那里也比关着强。
“要不……”威尔犹豫着说。
“算了。”露皮塔摇摇头,“去看其他小象吧。”
“大刀阔斧改革”,“把许多动物成功送归野外”,听起来是项值得宣传的巨大成就,但“许多”不是“全部”,别说有些个体本来就不适应野外环境,就是故意多划给动物园一些,让底下的工作人员赚点渠道费外快,谁又会去追究呢?说不定还抱着去动物园不愁吃喝是享福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