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絮果的阿娘在,一眼就能看明白,孙大夫这不是古怪,只是单纯的社恐。
抗拒和陌生人打交道,在公开场合有些放不开手脚,又不善言谈,但其实拥有非常丰富的精世界,自己就能和自己玩得很好,并不会感到孤独。
和絮果这种社交恐怖分子是两个极端。
但也是因为社恐,让孙枳实根本没办法坐堂。偏偏他家和李家一样世代为医,他又颇具医术慧根,自己也喜欢研究药物,从小就被确立了大夫这个终身职业。
孙大夫不是专攻小方脉的,他是个全才,因治好了定西侯爱女的怪病而名噪一时。
但也是因为这次问诊,让社恐的孙枳实迎来了人生的“至暗时刻”。他以前在自家的医馆只是偶尔帮忙,大部分时间都可以醉心于研究。现在每天点名来找他看病的贵人一茬又一茬,他谁也不敢得罪,又真的很抗拒和人沟通。
就在这个时候,连厂公的橄榄枝被递了过来。
连亭答应孙枳实除了给他儿子看病以外,其他时间可以随意支配,不管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是研究医术还是干什么都可以,连亭会保证他不再被任何人随便打扰。这话不是没有其他人对他承诺过,但相较之下,他还是更相信东厂的底气。
况且……连大人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是不苦在听说了价格后,恨不能弃道从医的那种。
他甚至煞有介事地和连亭说过“自古道医不分家”,最后在连亭的一个眼中圆润地退了。
孙枳实在背着药箱被婢子叫来时,还能听到絮果和点心之中气十足地吵架。不苦大师正在一边说:“就冲他这个精奕奕的劲儿,肯定没什么大事。”
确实没什么大事,一副药灌下去,絮果就退烧了。等他起来再吐了一回后,整个人就重新恢复了爽利。
但以防万一,连亭还是给儿子跟外舍请了假。上学再重要也没有他儿子的健康重要。在连爹的眼里,他儿子看起来还是蔫蔫的,连脸都瘦了一圈。但实际上,絮果是在主动承认错误:“我不该晚上吃那么多五白糕的,肯定不会再有下一次。”
这话连亭是信的,絮果一般犯过的错都很少会再犯。比起责备,他更心疼儿子的身体,他拿过帕子,擦了擦絮果额上的汗:“阿爹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不苦大师在旁边发出了羡慕的声音,絮果的生活,他的向往。
这要是换了他娘,别说请假了,等他病好了之后能不被亲娘活活剥下一层皮都算是好的。贤安长公主对儿子一向是很恩怨分明的,心疼归心疼,挨打归挨打。甚至有些时候打一顿都觉得不解气,会找茬再开第二轮,免得不苦记吃不记打。
然后,不苦就听到连亭继续对儿子说:“都是你不苦叔叔的错。”
不苦大师:“?!!!”你还讲不讲道理了?你这样教孩子,小心教坏他我跟你说!
“不是叔叔的错。”小朋友反而比大人更明白事理。絮果很清楚是因为自己嘴馋贪吃,才导致的肚子疼。他下次晚上可不敢再把难消化的点心放在屋子里了,有些诱惑真的很难抵抗,只能物理消除。
不苦恨不能上前搂过絮果猛猛亲一顿,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小孩啊?为什么这不是他的小孩啊?当初就该是他捡到甜果啊!
不讲道理地连大人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他还要去上早朝,再不走真要迟到了。他真的很想请假,可惜不行,最近朝堂正是吵架最激烈的时候,他怕小皇帝顶不住。只不过在跨上马背时,连大人不想上班的怨气还是冲破了天际。
等到了朝堂上,阉党在连亭的授意下也堪称战斗力爆表。
先帝无嗣很可怜?陛下的阿弟五岁爹娘就战死沙场,如今还要被人害就不可怜了?
先帝是景帝嫡长子,他才是正统,要延续香火。他们也没说先帝不是啊,但他们现在讨论的难道不是景帝爷的正经嫡孙吗?他被害了啊,景帝爷的在天之灵能安心看着?
要先确立伦理纲常的大义,再说其他?那哪条大义说了,可以残害一个不懂事的幼子了?
简单来说就是,你滚,你也滚,你们带着你们的经病理论都滚。
小皇帝一口咬定,他弟之所以会被包藏祸心之人暗害,就是因为他弟的身份不够。别和他说什么大启没有七岁封王的传统,总有特殊情况,他弟就是特殊情况!
群臣说没人要害北疆王世子。小皇帝就反问,那你说对方为什么要挑拨离间?那宫人今天敢说这样的话,明天是不是就敢杀人?不解决了他弟的事,其他一切免谈,小皇帝摆出一副认死理又难缠的样子。
清流派看杨党的眼都不对了,没想到他们会想出这么一个阴毒的计策,这是想同归于尽吗?
杨党其实也很无辜,他们确实是不想皇帝认爹没错,但他们也不想明确闻兰因对北疆的归属啊,他们费劲巴拉不让小皇帝靠向清流一派,图的不就是他手里的兵权吗?
是的,连亭之前问小皇帝的问题答案其实很简单,不管是杨党还是清流,真正所图的都不过是北疆的兵权。
只不过清流一派是想通过降低闻兰因这个世子的身份,来让文臣或者准确地说是让清流一派掌控北疆兵权;杨党却是恨不能小皇帝的身份始终存疑,他们才好通过各种操作把兵权掌握在杨尽忠的个人手里。
小皇帝和两党最大的矛盾也源自于此,他既不想认爹,又不能把兵权交出去。
如今的宫人作乱,正给了小皇帝一个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好机会。他化繁为简,不问其他,只问他弟的事怎么解决。那些有的没的,他一个小孩子听不懂,也不想听,他现在只知道要么找出幕后之人,要么就给弟弟升官。
朝臣们束手无策。
就在这个时候,老在在的纪老爷子一步上前,从队列中站了出来,在清流一派充满希望的眼里,只淡淡地问了一句:“不知太后怎么看。”
群臣心中一拍大腿,对啊,太后膝下无子,她就没有什么想法了?
小皇帝能如此嚣张,不就是因为以连亭为首的东厂阉党不知道怎么就站在了他那边吗?但连亭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他真正的倚仗是谁,只要杨太后发话,他们就不信了,他连亭还能翻了天去?
杨太后此时正坐在珠帘后面……一个劲儿地打瞌睡。
出了宫人的事后,闻兰因就被连夜送到了慈宁宫。对外说是小世子受到了惊吓,夜不能寐,特请太后看顾;但实际上就是怕有人狗急跳墙在闻兰因身上做文章,他这几天连外舍都没去。闻兰因不懂这些,闹得不行,折腾得杨太后心力交瘁。偏偏杨太后是个真心喜欢小孩的,也觉得闻兰因这个年纪的孩子闹腾是正常的,一边累一边又事必躬亲地照顾。
但杨太后毕竟也三十多了,精力不能和二十几岁时的巅峰比,最近几日在朝堂上她真的很难集中注意力。
没想到只是偶尔偷会儿懒,还会被人冷不丁地抽问,杨太后此时的状态和外舍里突然被点名的小郎君们有的一拼。她根本反应不过来,脱口就道:“哀家没有想法。”
小皇帝也抓住了纪关山送上的这个绝佳时机:“连太后都没有意见,诸位卿家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将了所有人一军。
***
等好不容易下了朝,连亭就马不停蹄地打道回府了,都顾不上和任何人寒暄。
连大人这不是打算翘班不干活,而是拿着东厂无穷无尽的公务回了家,一边照顾生病的儿子,一边继续工作,他真的放心不下絮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