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已经晚了,寿王可理解不了太后的不过大脑,他觉得她就是在玩赖,是故意气他。他一把年纪了,被小辈这般羞辱,那还得了?当下就气的脸红脖子粗,在撂下一句“你这样的女人如何能教养得了陛下?”后,便连告退的礼数也没有,就带着老妻拂袖回了家。
很显然,这事还没有完。第二天,寿王的家属就来敲了闻天鼓,在早朝上声泪俱下的表示寿王吐血病倒,请陛下做主。
清流一派以此为号,也开始敲边鼓讨要说法。
他们句句没提太后,但句句又都是太后。杨太后都懵了,昨天叔爷不还中气十足的指着她的鼻子骂吗?怎么今天就连床都起不了了?
很显然的,昨天的寿王觐见就是清流派的一次试探,如果太后反对追封,那自然好,可如果她也支持追封,那清流派就要集中对她下手了。因为她姓杨,在清流派的眼中,她天然是和杨首辅同一战线的。对付了杨太后,就等于是卸了杨首辅的一条臂膀。
可她、她不是啊。
面对珠帘后一道又一道的咄咄目光,杨太后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偏偏她很清楚,这个时候她不能去看连亭,哪怕全天下都知道连亭是她的人。一旦产生求助式的对视,别人不仅能看出她的慌乱,还能以此为借口斥责连亭一个太监竟妄图掌控太后。她只能依靠自己,但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她觉得她才是那个被逼到快要活不成的人。
对啊。
杨太后恍然大悟。
既然寿王能被逼到吐血,为什么她不能被气到昏厥呢?装病对于杨太后这种宫斗冠军来说可太简单了,堪称信手拈来,说晕就晕。
等杨太后一晕,她身边身经百战的老嬷嬷就立刻当了嘴替:“寿王昨日进宫亏礼废节,对太后殊为不敬。太后被气到心疾复发,仍顾念旧情不欲追究,没想到今日带病上朝竟还被人倒打一耙。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为虎作伥,这到底是要干什么?是要活活把太后逼死吗?!”
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自然是没人敢胡乱沾边的,大臣们急忙跪下高喊“臣等不敢”,小皇帝则趁着宣召御医的混乱而停了早朝。
连亭去探望太后时,小皇帝正在无助的来回走动,他已经看明白了这是清流派在围剿太后,太后只能装一时的病,以后怎么办?“不然找杨首辅想想办法?”当小皇帝把这话说出来后,他自己先被吓了一跳,他怎么就开始依赖杨党了?
“杨党不会帮忙的。”杨太后在这件事上反而看的很清楚。
至少在前期他们不会说任何话,这既是对太后的敲打,也是……
连亭接话道:“他们巴不得顺着这股污蔑太后不会教育孩子的东风,来剥夺她对陛下和世子殿下的教养权。”
对于清流派来说,他们是真的觉得杨太后把小皇帝教坏了,要想办法把皇帝和太后分开,好让皇帝接受“正统”教育,不再想着什么追封生父的葩操作。而对于杨党来说,那就是想浑水摸鱼得到“教导”闻兰因的权利。闻兰因封王已经势不可挡,但无所谓,闻兰因才多大?他这个年纪比小皇帝更好掌控。
“杨党早就算到了这一步?”小皇帝震惊地跌坐在了位置上。
连亭本想说未必,有可能只是今天的随机应变,毕竟他们也不能掌控太后会怎么应对寿王。但看小皇帝终于清醒了一些的样子,连亭也就没着急否认,只是含糊道:“现在的问题是该如何解决寿王的事。”
说真的,太后出事比小皇帝出事还要让连亭有危机感。但连亭还能如此淡定,自然是因为他早就想到了办法,事实上他的“办法”大概已经在路上了。
贤安长公主一大早就直接登了寿王府的门:“听说叔爷病了?本宫特意带了一株百年老参来探望。说起来,本宫这里还有个医疗圣手呢,要不也给叔爷看一下吧?你们放心,小李的医术很好的,东厂连亭都说好的那种。”
长公主是带着自己的小情人一起来的,“刚巧”她的这位情人医术很是了得呢。
寿王府的人:“!!!”
“不用担心。”连亭在昨天知道寿王入宫后就已经准备好了后手,他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趁机换个宗正,把整个闻氏皇族都彻底掌控在太后这一边。
杨太后彻底松了气,还好还好,她昨天就通知了连亭。
但小皇帝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不,不对,快、快去让人给兰因送叆叇。”
既然这些人想攻讦太后不会教养孩子,那他们肯定要拿闻兰因两次私试的成绩说事。而如果按照闻兰因之前的计划,那在外人看来,就是他在没被太后教养前是外舍第一,被太后养了十几天后就变成了倒数第一。
那些人可不会管什么叆叇不叆叇的,他们只会抓着这个铁一般的事实说事,到时候哪怕是连亭大概也没办法洗白。
连亭……
确实根本没想到闻世子还会有这么经病的操作,为了分斋,第二次考试索性考倒数第一?他都不知道该不该夸一句小世子这么小竟然就学会了除法。
“送过去还来得及吗?”小皇帝简直要疯了,既为自己之前看不明白杨党的糖衣炮弹而生气,也为自己纵容弟弟胡闹而懊悔。要是因为这种事而连累了尽心尽力照顾他们兄弟的伯母,他真的会难受死,“要不然朕让他们重新考一次?”
就说他弟弟叆叇坏了,以示公平,大家重考。
“那就更不公平了,陛下。”甚至说不定还会有人抓着作弊、泄题等子虚乌有的话题来大做文章。反正,连亭是觉得与其寄希望于已经开始考试的小世子,不如想一想后面成绩出来了,杨太后被人大肆抨击时,他们该如何开脱。
***
闻兰因,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写好了卷子上的所有题目。
因为絮果折而又返,跑回来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的考试很重要,一定要加油啊。”
“我知道私试很重要,它对所有人的未来都很重要。”闻兰因公事公办地重复着夫子们在课堂上的叮嘱,只有表情依旧看起来不太开心。他在心里想着,它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啊,我又不用考科举。我只想和你分到一个学斋。
絮果这才意识到,根本没人和闻兰因说过,怎么会没人和闻兰因说呢?“不,其他人不是重点,太后才是。”
闻兰因:“啥?”
他一个考试能和太后扯上什么关系?
絮果自然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到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以从小跟着单亲阿娘长大的视角来理解的这件事:“如果我不乖,或者衣服不够整洁,甚至哪怕只是有一点点不好,别人就会说,你看絮果这么没有教养,就是因为他没有爹啊。他娘一个女户,又怎么会教育的好孩子呢?”
这些话,絮果是直接照搬的那些闲言碎语,他永远都忘不了第一次听到时的震惊。虽然他阿娘也和他说过,她每天挣钱不知道有多快乐,怎么可能在乎那些不知所谓的话?
但絮果还是觉得他需要为他阿娘证明,她一个人也能把自己的孩子教的很好。
他比所有的小朋友都爱干净、懂礼貌,在努力不犯任何错误。
絮果对皇家的理解,目前也就只能带入自己的经验,其实是非常浅薄的。但他还是觉得:“太后娘娘也是一个人照顾你和陛下,如果你考不好,别人会不会说是太后不会教育孩子呢?”虽然絮果也没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人会不会教育孩子都能成为评判这人是否成功的标准,但总之:“你肯定不想太后娘娘被别人说不会教育孩子吧?”
闻兰因……
在挣扎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他要好好考,不能给太后伯母蒙羞。
虽然她总给他吃东西,让他变得好胖;虽然她只是他的伯母;虽然他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和絮果分到同一个学斋,但,他怎么可能会让别人说那么辛苦照顾自己和阿兄的伯母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