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如云,高朋满座。
她成功了。
但唯一一个能与她一起分享这份梦想成真喜悦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望仙楼的后院佛堂里常年供着一尊金身佛像,吴大娘子如今就正在佛前虔诚跪拜。香火撩人,梵音鸣耳。她背对着进来的连亭,解答了他对望仙阁归属的猜测。
连亭以为吴大娘子是在给絮果他阿娘上香,本也想跟着一起上一柱的。没想到却被吴大娘子拦住了,她说:“我这里不供长生香,也不设灵牌。”因为她还寄希望于絮万千能一如她当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那样,再次突然的回来。
连亭:“……”哈?
他现在终于明白闻来翡说的吴大娘子有点疯是怎么个疯法儿了。
吴大娘子也没期望于别人能够理解。甚至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等的人不会回来了,可她还是总在试图求拜佛,祈求那份微妙的希望。
两人就这样在佛堂里展开了彼此心知肚明的对话。
一个想让吴大娘子去对付中原镖局,一个知道他想让她出手。
连亭表示:“羽卒跟我说我们没有证据,无法取信与你。我也实话实说,我确实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中原镖局与柱子勾结,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柱子死了,我能提供的也只有他的尸骨下落。”根据王氏兄妹的口供,连亭找到了葬着柱子的乱坟岗,确定了对方真的死的透透的。“但我觉得你并不是那种需要百分百证据的人。”
只有好人才需要证据才能行动,这些条条框框的约束与规则,成为了他们的道德准绳。没有说这样做不好的意思,但……
谁说他们是好人来着?
吴大娘子笑了,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不得不说,连亭这话确实说到她心坎儿里去了,她和絮万千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絮万千是个好人,她不是。
她只相信谁负了她,她就要谁死!
只是……
“我确实不需要证据,但我需要你能说服我:中原镖局动手的理由。”吴大娘子问连亭,“你知道她的遗嘱是什么吗?”
“我想我应该知道。”
年娘子去世前的区域划分更像是一次分家。因为她已经想到了人性的贪婪,她与所有的掌柜约法三章,她可以让很大一部分的利给他们,这是他们这些年辛苦跟着她应得的。但与此同时,这次“分家”后,他们不能再动絮果的东西。
在絮果没有长大前,这些掌柜从年娘子手中接管过的生意里,会有三到五成会作为絮果应得的分红。
当絮果彻底长大后,也就是他们真正分家的时候,他们不用必须听从于絮果,也不用一直绑定在一起,他们所有的生意都可以和絮果商量着划分。但最低的底线是不能让絮果继承少于现在分家时的钱。
毕竟所有的生意都是絮万千的,她不否认在她去世后的发展是别人的功劳,但至少一开始的台子是她搭建的。
她只希望在接下来的十几年内,能收取这些掌柜对这个“台子”的一些合理租借费用,以及,在十几年后儿子成年时,能把她最初的产业留给她的孩子。
在闻来翡看来,再不会有比年娘子更好更大方的东家,这些东西本就是她的,她去世后,自然该全部由少东家继承,不管是这个台子还是未来的利润。他们不过是给东家打长工的人,怎么能有来脸窥觊少东家的东西呢?
可主弱而臣强,就像现在的小皇帝也只能任人摆布一样,絮果也远没有她娘的号召力。
人性之恶也比闻来翡想象的要可怕得多,这些拿了东家好处的人,不仅没有被安抚住贪婪的内心,反而不知足的想要更多。她想过十几年后人心易变,会有人不舍得交出自己挣来的财富。但她没想到,娘子尸骨未寒,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想要把少东家卖个好价钱。
而既然他们不义,那就别怪她替少东家反悔。
这些人根本不配支配娘子留下的这个台子,什么三成五成利的,在闻来翡看来,这些全部都应该属于少东家。她一桩桩、一件件都替絮果记好了,就等着怎么重新吞噬掉这些人,好把东西原封不动地让絮果来继承。
“但中原镖局本身的台子就是自己的,”吴大娘子给连亭分析道,“他们和年娘子合作时差不多要给五成利,娘子去世前承诺他们只需要给少东家三成。”
镖局走镖讲究的就是一个诚信当先,他们已经少了两成利,再耐心蛰伏个几年,买卖就又会重新合法的回到自己手里,而且是比过去要壮大不知道多少倍的那种。何苦还要吃力不讨好的参合到这件事里?就不怕失了信义而彻底无法在这行里立足吗?
第7章 认错爹的第七十八天:
连亭这些天其实一直都在思考中原镖局动手的理由。
说实话,这个问题和之前的“柱子为什么没把絮果的容貌交待给杨党”一样令人费解。但是当这两者结合在一起之后,却反而负负得正,让连亭茅塞顿开。他觉得它们拥有一个共同的答案。
——有让他们为此不顾一切的更大利益。
“这个利益大到超越了中原镖局的名声、未来发展,甚至超过了柱子的生命。”对于后面这个说法,连亭其实是持保留意见的。毕竟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会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当然了,他儿子除外。
只是怎么想都只有这个理由能说得通了。把一切的不可能都排除,那不管剩下的有多荒诞,都是真相*。
吴大娘子的突然转身,也让连亭意识到他真的猜对了,至少他说到了点子上。
在正面对上吴大娘子之后,连亭才发现她是女性里少有的高挑。小麦色的肌肤下,是一看就很结实硬朗的身材,戴着的半张面具被刻意制作成了很狰狞可怖的邪面,搭配着她身上扑面而来的彪悍气势,莫名就给了人一种极大的压力。
幸好,连亭早就已经在喜怒不定的先帝面前锻炼出来了,眼睛眨也不眨,淡笑始终挂在脸上,面对吴大娘子的审视仍能游刃有余。
吴大娘子确实在打量着眼前这位传说中心狠手辣的东厂督主,风姿都美,精致皮囊。
这三年连亭的外表变化不大,他正处在人生的巅峰阶段,不管是颜值还是身体,气质却明显要比初出茅庐时的锋芒毕露要收敛了许多。但这样的连亭反而让吴大娘子更加警觉忌惮,因为她觉得他的危险就宛如一口波澜不兴的古井,深不可测,随时都能暴起伤人。
连亭面带微笑继续道:“具体是什么利益我就不知道了,但能让一个人违背良心的原因不就是那些吗?要么自己太缺了,要么对方给得太多了。”
功名利禄,不外如是。
中原地区和华北地区的两个大掌柜,既是合作关系又互相防备。因为他们代表的是不同的两股势力。华北地区的靠山很明显——杨党。连亭一直猜不透的反而是冲在最前面的中原地区,他们看上去不像是投靠了谁的样子,但如果单干……
到底是多大的利益才能如此打动人心?让他们连命都不顾了?这都有种邪教的感觉了。
吴大娘子嗤笑出声。
不是因为连亭猜的相去甚远,而是他猜对了。可不就是邪教吗?在吴大娘子眼中,这些人就是魔怔了。她一直都很怀疑中原镖局,对连亭说的那些话也不是真的要他给出什么理由,只是想测试一下连亭到底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合作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