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燕迟情冷漠,垂在身侧的双手却紧紧握着,四目相对间,将季怀真看见自己时的讶然慌乱尽收眼底。然而季怀真慌乱也只慌乱一瞬,他很快镇定下来,不再嬉皮笑脸,不再百般求饶,知道既燕迟回来,此举就再也骗不过他。
阿全不知想起什么,盯着燕迟的脸,条件反射般,又发起抖来。
“爹……爹……”
季怀真摇了摇头:“不用叫了。”
燕迟一步步逼近,每近一步,他身上的寒气就重一分,走到季怀真面前时,已隐约可见见因怒意而紧紧咬着的下颌。
他满眼讥讽,冷声道:“季怀真,你总是这样先声夺人,说话做事,总是这样想当然。你以为你对我摇尾乞怜,嬉皮笑脸,搬出你的姐姐,我就能放你一马,就能允许你擅自出现,又擅自溜之大吉。你可知事事不会如你所愿,我也不是你养的一条狗。”
在季怀真意想不到的目光下,燕迟冷冷一笑,继而伸手抢过阿全。
阿全手脚伸直乱蹬起来,登时放声大哭。
季怀真面色大变,猛地扑了出去,指间堪堪够着燕迟的披风,一阵连滚带爬追着去了,在燕迟跨出正殿前够着了他的腿,一把抱住他脚踝,季怀真的脸贴着地,被带着往前拖行。
燕迟停下,居高临下地将他一看。
“你想说什么,可要想好了再说。”他又看向阿全,低声道:“不许哭了。”
殿内一静,只剩季怀真的粗喘与阿全忍耐至极的抽噎。
季怀真一侧脸颊被地面划破,又疼又辣又热,可他眼睛发直,不再嬉皮笑脸,不再谄媚讨好,嘴巴张张合合,愣是吐不出一个字。燕迟要他想好了再说,可季怀真猛地发现他并不知道燕迟想听什么。
至此,季怀真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人,再不是两年前那个对他留有情面的燕迟了。
季怀真突然抬头将他一看,一字一句道:“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活该,两年前我羞辱你,作践你,利用你,是我死有余辜,我是大齐的罪人,是背信弃义的小人,你若心中不痛快,你找我报仇就是,不要……不要伤害他,他是无辜的。”
他每说一个字,燕迟面色就冷一分,季怀真话音未落,就听燕迟轻声道:“你还敢再提两年前?”
阿全胸前的衣襟已经被泪给打湿了。
季怀真六无主,又一想,立刻道:“我……是我方才救了你,若不是我,你就要被鞑靼人给追上,你身边手下不足十人,若碰上他们,定会被抓去当俘虏,你大哥不会救你。”
见他虚张声势,又一番强词夺理,燕迟冷冷一笑,不再听他废话,抱着阿全转身往外走。
季怀真死死抱着他的腿不撒手,大喊道:“你想找陆拾遗,我知道他在哪里,我带你去!你要救他,要带他走,我帮你!”
听见陆拾遗三个字,燕迟停了下来。
这反应妥协无疑又将季怀真给凌迟一遍,可他别无他法,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我知道陆拾遗对你很重要,我知道,我带你找他,我知道他在哪里。”
“你倒是说,陆拾遗对我有多重要?”
燕迟怒极反笑,弯腰攥住季怀真的手,将他的指头一根根掰开,看着他的眼睛,漠然道:“你救我?我早就知道鞑靼人跟在后面,为了引你上钩罢了,现在可知道主动自投罗网的滋味了?你可后悔,后悔方才没有狠心离开,让我自生自灭?季怀真,这就是你两年前对我做过的事情。”
季怀真一怔。
不等他重新抓上来,燕迟就抱着阿全离开。
“不要动他!是我的错!我求你了!燕迟殿下,我求你了,我求你!看在她娘的面子上,我求你了,拓跋燕迟,我求你了!”
方才逢场作戏,现在却字字是真。
季怀真声嘶力竭地大喊,绝望地伸手去抓燕迟的鞋,立刻有人上前将他按压在地,季怀真疯了一样挣扎,很快被人拿下,阿全的哭声越来越小,季怀真的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嘶哑。
一走到无人之处,燕迟就将阿全往地上一放。
阿全六无主,见那群夷戎人凶恶煞,乌兰也不喜欢他,只冷冷将他一望,想起季怀真的叮嘱,当即转身去找燕迟,口中大喊道:“爹!爹爹!”
拓跋燕迟转身看着他:“谁是你爹?”
乌兰走了过来。
阿全一见乌兰就害怕,当即跟着燕迟跑,双臂张开要去抱他撒娇,可惜燕迟步子大,他又腿短追不上,脚下一软,摔倒在地,牙齿碰到嘴皮,摔出一嘴血。
武昭帝不喜欢他,因此也不见他,娘亲季晚侠舅舅季怀真把他放在心尖上宠,权利斗争丑陋的一面更没给他看见过,就连那不着调的生父李峁,也是掏心掏肺地对他好。
阿全哭声更大,自打出生来就没受过这样大的委屈,吃过这样的苦,嚎得嗓子如同被刀劈开般,哭得燕迟难得脚步一顿。
可他也只是停下脚步,等阿全哭够了,哭不动了,才对乌兰沉声道:“鞑靼人随时会追来,先带他回营地,里面那个叫烧饼的道童也带上。”
乌兰面色一僵,挑衅道:“对他言行逼供,问出陆拾遗在哪里不就好了,他这样在乎这个小东西,还怕他有所隐瞒?”
燕迟回身将他一看,面色冷下,不容置疑道:“带上。”
乌兰只好忍气吞声离去。
一旁的阿全小小的身体不住抽噎,伸手抹去满嘴的血,燕迟回身将他一看,阿全就又凑上来。
燕迟看着阿全,轻轻伸手,掰开他的嘴一看,见他只是咬破嘴皮,没有伤到舌头,就又把视线移开。
“爹……”
燕迟冷若冰霜:“你爹在里面。”
“好吧。”阿全委屈惧怕,软声道:“你会杀了我吗。”
“不会。”
“那你会放了我吗。”
阿全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燕迟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