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哥,快跑啊!”霍长歌猛一扯他,谢昭宁转头,远远眺见连璋已是恼极了,一贯凌厉端肃的俊脸气得铁青,顶着一头的碎雪,气急败坏解下大?氅一甩,挽了袖子就冲他俩大?步流星走过来。
谢昭宁:“……”
“救命啊!二?殿下生气啦!我好害怕啊!哈哈哈哈!”霍长歌“噗嗤”大?笑出?声,幸灾乐祸极了,一点儿?害怕的样子也无,拽着谢昭宁大?氅,躲在他背后,扥得他一动也不能动地杵在原地。
谢昭宁却越发觉得整个人似乎轻快了不少,原本一潭死水似得人生让她搅和成了沸水,没一日安生的,不由笑着侧眸又叹一声:“你呀——”
连珩一滞也回,乐得前仰后合地瞧热闹,扬声大?喊:“霍妹妹,快跑啊哈哈哈哈!”
殿外笑闹声一时震翻了天,哪里还?像个寒冬时节该有的模样。
皇后正在殿内与丽嫔说着话?,闻见这响动了然一摇头,温婉笑过一声,转头与连珍道:“咱们这位小郡主啊,真是个活宝贝,有她在,我这永平宫里笑声就没断过,我嫁入宫中十几年?都没这一个月笑得日子多。珍儿?,想来你几个哥哥也在外面,你不若出?去瞧瞧?大?年?节的,也去玩闹玩闹,晨起陛下不来后宫的。”
连珍踟蹰眨了几下长睫,小心翼翼地抬眼觑她生母,丽嫔一副天生妖娆的眉眼久浸佛法,越发显出?三分庄重?来,裹挟一身浓重?香火气息,和善朝她一点头,她便起身朝皇后盈盈一拜:“是,珍儿?多谢娘娘。”
她姿态窈窕地披了大?氅出?门,却见永平宫外已乱成一团,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霍长歌一袭红衣躲在谢昭宁身后,肆无忌惮地笑,谢昭宁半张了手?臂挡着她,与身前怒气冲冲的连璋不住低声在说话?,阻他往前作势要揍霍长歌的动作,维护霍长歌的姿态再明显不过。
殿外的宫人紧张得上前团团围在他们身侧,生怕待会儿?起了争执打?起来。
连珍一时怔住,愕然瞪圆双眸,只?觉这风雪已骤然变得大?了,眼前模糊一片,甚么也再瞧不清楚,雪虐风饕,寒风刺骨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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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众人闹过一场,便拜见过皇后要各自散了,太子车驾巳时正时,便要在宫外候着连璋与谢昭宁,三人需赶在晌午前往古府一行——元皇后及其?幺弟虽已仙逝,左右古氏宗室还?在,礼数上仍要规矩些。
霍长歌依依不舍别了谢昭宁,她沾了满头的雪,发了一身的汗,南烟生怕她着凉,与苏梅压着她回侧殿,打?了热水让她泡了澡。
南烟去与她准备换洗衣裳,霍长歌让热气蒸出?一脸红晕来,红彤彤的,模样可爱又灵动,喜庆得似个红苹果,她趴在浴桶边缘,勾了勾手?指让苏梅到?得近前来,“噗嗤”莞尔一笑,显是开心极了,咬了咬唇又不好意思地低声道:“你那些玉呢?挑出?几块儿?来,偷偷送去给?谢昭宁,莫让人瞧见。”
“前日闹着不愿给?,今日又想主动送。”苏梅弯腰揶揄她一句,“小姐,你这心思也忒难猜了。”
“有什么难猜的?”霍长歌理?所当然地仰着精致小巧的下巴,“我这会儿?心情好,自然怎样都行。”
“瞧出?来了。”苏梅妩媚笑道,“行了,那玉啊,那天你与四殿下先下车后,我就已经给?三殿下了,好歹算来也是人家买下的,匀出?去几块儿?也应当啊。”
“你怎么就料准了我会让你送还?给?他?”霍长歌悄悄“咦”一声,湿漉漉的长睫扑闪扑闪,可爱又娇俏,“你算卦啦?”
“还?用算卦?”苏梅亲昵地掐着她鼻尖,“你这脾气,越在意谁越爱朝谁闹,闹过后连心都想掏出?来丢给?他,我看着你长大?,不晓得谁还?能不晓得你?”
“好苏梅,”霍长歌手?指一弯,勾住苏梅的袖口,撒娇似地晃两下,一双杏眼光华流转,“好姐姐。”
霍长歌得了苏梅一语,越发心满意足起来,心头那股子莫名其?妙的喜悦似乎无处释放,人在水里又闹腾不开,憋了口气往水下一钻,自己跟自己闹着玩。
她前世?让她爹宠得无法无天,年?岁已老大?了也未经俗世?,于她爹羽翼庇护之下,窝在辽阳燕王府只?专心当她的小郡主、大?小姐,日子过得简单,人也简单,岁月如梭过,她却只?平白添些岁数,除了带兵打?仗旁的都不用计较,心境永远似个长不大?的孩子。
后来家破人亡,被迫压着长大?一回,嫁与谢昭宁后,整日困在府中,也不用常与人打?交道,只?暗中操控着旧部?,又被谢昭宁纵得越发任性妄为,直把日子过成了一场蓄意要打?的仗,往日学的兵法布阵,也全用在了他身上。
如今重?活一世?,一切还?在她能掌控的范围内,没了那些仇恨与压抑,她骨子里原还?是那个远离红尘俗世?、没长大?的北疆郡主。
南烟抱了衣裳回来,往内间里打?眼一瞧,没看见霍长歌,疑惑问苏梅:“郡主呢?”
她话?音未落,“哗”一声水声大?作,霍长歌一口气泄完,从浴桶中“唰”一下钻了出?来,水花被她带得冲天而起,一息后,又“噼里啪啦”落回桶中,清脆的声响似唱了一首快乐的歌。
“郡主,”南烟险些让她当头溅了一身水,遇着她这性子,人也一日比一日更放得开,竟啼笑皆非与她道,“别闹啦!”
霍长歌人靠在桶边,披着一头乱糟糟的发,只?弯着眉眼冲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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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正,一驾由四马拉着的宽大?马车等在正阳门外,前后禁军做普通侍从装扮随扈,似一副富家商户出?行模样,并?不多引人注目。
那马车外部?虽瞧着朴素并?无饰物装潢,通体却乃沉香木打?造,裹挟悠远绵长药香,一两沉香一两金,只?那车身已是价值连城。
马车内,正中支着一张齐膝小方桌,桌上又架着个雕工繁复的玉制香炉,炉中点着支上佳老山檀,气味温醇而厚重?,似蕴有初春暖意,一缕袅袅娜娜青烟后,南晋太子连珏背靠车壁阖眸而坐,两手?合十身前,掌心扣着一串佛家念珠——一百零八颗赤豆大?小的沉香木珠圆润光滑,隐有淡远药香。
那太子约莫二?十六七模样,内里着一身鹅黄长衫,外罩牙白大?氅,大?氅上以银线暗绣了大?片的佛门八宝,打?眼儿?瞧来却似厚重?袈裟模样,他眉目与连璋相似了七八分,却似被佛法浸润得更显雍容慈悲,两颊也些微丰润,唇方口正,大?耳垂珠,颇有宝相庄严的意思。
连璋自宫门出?来时,面色晦暗阴沉,衣摆下沾着厚厚一层薄雪,步履飞快,将谢昭宁远远甩在身后。
谢昭宁适才护霍长歌护得滴水不漏,生怕他当真揍她一般,那言行愈加令他着恼,脑后隆起的肿包也疼得他越发烦躁,一腔怒火简直无处宣泄,险些原地炸成一朵烟花。
“哐当”一声,连璋正怒火中烧,便连上车时亦做出?了不小动静,往太子左手?边沉身坐下,车厢随之摇晃。
太子不由睁眸,见他情不豫,却是纵容轻笑,正要关?切询问一二?,却见他未及行礼便兀自靠着车壁冷脸阖眸假寐,两手?互相抄在大?袖中,一副生人勿近模样,姿态豪横而生硬,颇不留颜面。
太子笑容一僵,尴尬间,谢昭宁也上得车来,规规矩矩躬身与他作揖,垂眸低声淡然轻道:“太子安康。”
太子便又端庄笑着与他点头示意,轻抬一双古井无波似的眸子,一手?半停空中,丰唇一动似要唤“起”,便见他已然落座自己右手?侧,偏头撩开了半幅车窗,眸光往外探去。
太子:“……”
车内霎时寂静,车厢晃动间,已从宫门前缓缓驶离,一时只?闻车轮倾轧过石板路发出?“吱吱呀呀”的轻响。
太子愈发窘迫,眼与那冷漠二?人间沉默逡巡,竟似毫无意外般,一副习以为常色,兀自收手?回身,复又合十胸前,嗓音沉厚得念了声佛号后,指肚拨弄着手?中珠串,垂眸诵起了一段《十地经》:“……众生身中有金刚佛,犹如日轮,体明圆满,广大?无边。只?为五阴重?云覆,如瓶内灯光,不能显现……”
连璋阖眸假寐之中,后脑伤处与车壁不住磕碰,发出?“咚”声闷响,他嘴角疼得抽搐间,便闻太子假模假样叹一声佛号,更加厌恶,又见他念起经来,简直怒火中烧,莫名便被勾起那日御花园中,那伤处罪魁祸首霍长歌贴身侍婢苏梅夹枪带棍以佛语嘲讽他的记忆来——
“‘心中有佛,则万物皆佛;心不清,则眼不净’。”
“你能闭嘴么?!”连璋倏得大?发雷霆,朝太子睁眸恶狠狠瞪过一眼,逾矩厉声喝道。
太子闻声周身一震,一怔哽住,话?音断在齿尖,扭头瞠目结舌看他,嘴唇些微颤抖,面上一瞬煞白难看,似震惊极了。
第2章 古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