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华宫中,熏炉里沉香袅袅,重重帷幕后面,大雍皇帝宋高祯,脸色苍白地半躺在龙床上。
沈淮序笔直地侍立一旁,他双手拢在背后,背着身子,目光望向一旁的窗棂。
四周非常安静,祥公公早早地将人都打发了去,他守在门口,偷瞄着一边唉声叹气的圣上,一边倔犟地不肯低头的公子。
圣上轻咳一声,沙哑着声音说道:“你就不能站朕前面一点。”
沈淮序这才扭过头来,上前走了一步,也就只走了一步!
宋高祯哀叹一声,他当时一时糊涂,才酿成今日苦果。
他有五个儿子,老大有腿疾,常年躲在皇子府;老三聪慧非常,可惜六岁那年掉进了荷花池,溺亡了;只剩下曹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和娴妃生的四皇子。还有就是这个自小被他送出宫的小儿子。
大皇子宋明正是中宫皇后嫡子,可惜有不足之症,注定今后无缘大宝;二皇子宋明启和四皇子宋明川,这几年渐渐不安分起来,忙着互相攻讦,忙着结交大臣,扩充自己的势力。遇到真正有事的时候,又开始落井下石、互相推诿。
这大雍王朝,传承也不过百余年。难道他们宋氏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要毁在他手里?毁在那两个不孝子身上吗?
幸好,他还有一个儿子!
他目光殷殷地望着身旁的沈淮序,还好这个小儿子一身傲骨,很有他年少时的模样,就是这脾气太犟了,像她母亲一样。
想到他母亲,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温柔似水的身影,一身白衣似仙女下凡,一双凤眸勾魂摄魄,一颦一笑皆能让他泥足深陷、忘乎所以。
“圣上急召臣来,所为何事?”沈淮序淡漠出声。
圣上从旖旎中回过来,慢慢坐起身,说道:“你就不能对我亲近些,我毕竟是你生身父亲啊!”
或许生病了,让这个叱咤大雍十几年的皇帝,罕见地露出了脆弱的一面,连“朕”的自称都换成了“我”。
沈淮序长睫低垂,凤眸下藏着难以捉摸的情绪。
“圣上折煞臣了,我父亲可是镇国公沈锐骑,母亲是云中苏氏!”
“小五,你就不能不惹我生气,御医说我这病应是气急攻心,你就不能哄着朕,让朕开心点。”
“不能!”
“我知道你怨朕,朕当年也是没有法子,才将你送出宫的,也是为了保护你!”
沈淮序低着头沉默一瞬,说道:“既然抛弃了,就抛弃彻底吧,何苦又来相认,你不痛快,我也不乐意。”
“你毕竟是我宋氏一族的血脉,这大雍,自然有你的一份责任……”
“臣会尽到臣子的责任,为大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宋高祯扶着额头,这个儿子和他母亲太像了,一旦拿定主意,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你到底想要什么,才能回宫?”圣上无奈道。
“要我回宫,除非将我母亲风光安葬在皇陵里!”沈淮序坚定道。
十岁那年,圣上突然闯进他的病床前,说是他的生身父亲,是母亲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生下他,将他送出宫。
那他母亲呢?圣上当时含糊其辞,只说母亲产后血崩而亡。
他当时敏锐地察觉到母亲的身份不简单,难道是因为位份太低?位份太低也不至于为了给他活命,冒着风险将他送出宫;是罪臣之女?似乎也不是,罪臣之女有皇家血脉后,会格外开恩,赦免其罪。
“你何必追究你生母的位份,将你迎回宫中,记在已逝中宫皇后名下,你就是我们大雍的嫡子,还不行吗?”
“不行,名不正言不顺,难道我母亲真的就见不得光?是你和……”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戛然而止,沈淮序捏紧了拳头,情也变得冰冷起来,话说到一半生生打住了。
他曾经一度怀疑母亲的身份,或许是前朝的妃嫔,和圣上有了不伦之情,他也就成了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被迫送出宫。
这几年,他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肮脏不堪,在这座华丽的宫殿里,压抑得他无法呼吸。
……
午后趁着老夫人小憩,谢婉宁带着玉烟拐进配殿的杂物间,掀开那块旧布,看到刘恒仍旧昏迷着。
玉烟小心地试了试他的额头,小声说:“小姐,他发烧了。”
“快将他弄醒,喂他点水。”谢婉宁情有些紧张。
上午玉烟打听到,是二皇子的手下在四处寻人。联想到前世,刘恒甘心做了二皇子的一把刀,是因为有救命之恩,还是有其他的相要挟?
前世她和刘恒的唯一交集,就是他劝阻了二皇子,又护送她回国公府那次。
那时候,世人都道他刘恒是二皇子的心腹之将。可为何,这个心腹会鼓励她活着向二皇子报仇呢?或许他们之间,早有嫌隙。
今世,既然让她先一步遇到了刘恒,那二皇子就别想得手,先将二皇子的一条手臂扼杀掉,以后再徐徐图之。
她和玉烟将刘恒扶起,拿了一件国公府小厮的衣服给他穿上,将他那一身血衣藏在了里面。
这一折腾,刘恒幽幽醒了过来。发现面前是两个姑娘时,放下戒备,配合着玉烟,喝了几口水。
谢婉宁见他清醒过来,便让玉烟守在殿外,打算盘问一番。
前世也不知是不是国公府刻意为之,对外说她体弱多病,世家小姐的宴会,她甚少参加。偶尔参加,又都因她是表小姐的身份,自觉矮人一截,很少同世家贵女们打交道,府外的消息更是一概不知。真正是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也让她虽然经历一世,很多事,很多人,她都是不知道的。
“还记得我吗?你是叫刘恒吗?你家住哪里还记得吗?”
谢婉宁蹲在刘恒面前问道,她时间不多,要尽快弄清楚刘恒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