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地、僵硬地将头转了回去,对上乐珩含笑的眼睛,压低到微不可闻的声音传到乐珩耳边:“你就这么放心?”
别人不清楚她的真实身份,但乐珩心知肚明。
乐珩笑着反问:“凝凝不是从小就和我一起批这些东西吗?”
乐珩———他是真的敢!
祝凌这时才意识到乐珩在集贤殿给她挖了多大的坑———她一直以为乐凝只是和乐珩一样学了继承人该学的东西,但她万万没想到,连属于太子的权利,乐凝有时都会接手啊!
其他国家的继承人为了权利厮杀得死去活来,流血政变层出不穷,怎么放到羌国,就成了这么个清的画风?!
不批的话语哽在喉咙口,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因为乐珩这个情况,乐凝是绝不可能置之不理的!
乐珩慢条斯理地将少府程无忌的话复述了一遍:“赋税、赈灾、军备、器械……阿凝今天准备分担哪一方的政务?”
【太狠了……】小肥啾不知什么时候探出了头,它在身后摸了摸,摸出一包奶油味的数据瓜子,咔咔嗑起来,【凌凌,你选什么呀?】
祝凌:“……”
她选择抢了小肥啾的奶油味瓜子。
或许是她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乐珩眼中闪过沉思,他从自己右上方拿了几本已经批好的递到祝凌眼前:“阿凝许是太久没批折子了,所以有些生疏,先看看找找感觉,不急。”
祝凌:“……”
她笑着接过折子,身上“我想咸鱼”的气息几乎要化成实质。
“阿兄。”在祝凌接过折子后,乐珩忽然听到她的声音。
“怎么了?”乐珩低着头写字,“如果实在不懂,你问我就是了。”
“没什么。”祝凌道,“我只是想说,阿兄的药还没喝。”
从小公主记忆碎片中与乐珩有关的部分来开,这对双胞胎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怕苦,所以两人都讨厌喝药。
乐珩的笔顿了顿:“那药……一日一次就可。”
———那是祝凌没有改良前的旧药方。
昨晚在千秋殿里写的那份新药方,药性更温和,对病痛给他带来的伤害抑制效果也更好,唯一的问题是,一日要喝三次,喝完后还不能立刻吃饴糖或渍梅子,因为会解药性。
“因为那旧药方见效不快,所以改了新药方,新药方是一日三次。”祝凌眉眼弯弯,“阿兄可别记错了。”
“我已经让光五去熬药了。”祝凌之前将光五支走就是为了这件事,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好了,于是她提醒道,“阿兄一会儿可别忘了喝。”
乐珩:“……”
虚假的兄妹在上首你来我往,互相伤害,真实的臣子在底下挤眉弄眼,互对信号———
[好久都没看见眼前这个场景了,够怀念的啊]
[时间过得真快呀,一晃眼,公主就长大了]
[要不是殿下生着病,凭公主的性子,才不会到集贤殿里来呢]
[这么直白逼人吃药的手段,也只有公主做出来才有效]
……
集贤殿里的臣子,严格来说大部分人都是两朝的老臣,羌王乐芜还在世的时候,他们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太子乐珩和公主乐凝时,他们都是只比膝盖高一点儿的小豆丁,过门槛都费劲,羌王乐芜有时在集贤殿办公,两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便“翻山越岭”地来找他,在大殿里说话的声音也是奶声奶气,这很好地治愈了各位大臣被家中熊孩子气到乱颤的心肝,所以太子和公主出现后,即使文臣武将再喜欢以德服人,也会在他们面前稍微掩饰一下,后来随着太子年岁渐长,参与集贤殿办公的时间越来越多,文臣武将的斯文实在是装不下去了,才在太子面前暴露了本性。不过公主来得少,所以每次乐凝出现,他们都会立刻休战,努力维持自己岌岌可危、所剩无几的形象。
在这样古里古怪的气氛中,光五托着个大盒子一路走过来,在集贤殿内众人几乎可以将人盯得炸毛的目光里,面不改色地从中间的过道上穿过,然后将手里的大盒子放到乐珩桌子的角落。
“公主。”在这样的氛围里,光五压低了声音,“药我拿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有那么一瞬,她觉得太子看她眼很可怕。
大盒子打开,里面不是一碗汤药,而是一个炖好汤药的药煲,药煲旁放着一个干净的大海碗。
祝凌捏着隔热的棉巾取出了那个药煲,用细纱布绑住了出药口,又将大海碗放在桌上,她的手一倾斜,褐色的药汁便倾倒在海碗里,一点点沿着白瓷的釉面攀爬,越升越高。
祝凌倒药的全程都是笑眯眯的,小肥啾在意识空间里看得胆战心惊。
说什么乐珩记仇,凌凌不是和他半斤八两吗?!
中药特有的苦涩味道在殿内散开,让人一闻就知道,这药非常不好喝。
祝凌倒了满满一海碗推到乐珩面前:“阿兄。”
乐珩看了她一眼,他的指尖搭在那海碗的边缘,迟迟没有动作。
祝凌看着他的迟疑,先前那一点想捉弄人的想法也散了,她叹了一口气:“因为这药太苦,第一次熬稀薄点,接受起来总快些。”
———虽然稀薄点的后果就是这满满一大碗。
“下次我给你做些和这药不冲突的蜜饯。”
乐珩盯着那药,他脸上的笑容微微有点垮,和祝凌之前身上写满了“我想咸鱼”的气息一样,乐珩如今浑身上下都写着“拒绝”的意思。
两个人坐在上首,陷入了微妙的僵持。
底下那些激烈的讨论声又渐渐消了下去,变成了眉来眼去。这么多年下来,集贤殿里的臣子们已经养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太医院谁开的药啊?闻起来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