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凌哑然失笑。
“没长到十五之前,想都别想。”
不管明卫或光卫如何缺人,都不会让这么小的孩子去直面危险。
“公主殿下———”有孩子拉长了语调撒娇。
“我们真的很厉害的~”有孩子试图亮出自己学到的招式。
“让我们试试,好不好嘛?”有孩子试图和她讨价还价。
祝凌笑起来,挨个揉揉头捏捏脸,然后斩钉截铁:“不可以。”
一张张委屈的小脸,看起来像是试图提前养家结果惨遭失败的边牧幼崽。
祝凌笑出了声,她一把拉过离她最近的、看起来最委屈的孩子,从腰侧的荷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掌心:“伸手。”
那个孩子被她一拉,人还是呆呆的,身体反应却快过大脑,她乖乖地伸出了手。
祝凌在她掌心放了一颗糖:“听话的孩子有糖吃。”
她蹲下身平视着他们:“你们每一个都是乖孩子,对吧?”
———好像回到很多年前,公主像天上下凡的仙一样来到他们面前,问他们要不要和她走。
那是他们第一次尝到甜。
“我们乖,我们很乖的。”
每一个人都从祝凌手中领到了糖,做出了承诺,一直到最后一个孩子。
她从祝凌掌心拿过糖后,轻轻地、轻轻地抓住了祝凌的手。
“怎么了?”祝凌温柔地问她。
“公主……”她吞吞吐吐地说,“我、我———”
她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同伴,脸上露出求助的色:“可以吗?”
那些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点了点头。
于是最后一个拿过糖的孩子笑起来,她抓住祝凌的手指收紧,拉着她向一个方向走去,其他孩子簇拥在她们周围,有的人脸上忐忑不安,有的人脸上期待兴奋,有的人眉头深锁……但没有一个人脸上有后悔。
祝凌被他们带到了一排屋舍前。
那个拉着她的小姑娘推开门,门里是两长排通铺,有一扇小门分了左右两边,她走到最里面的那件,然后松开了祝凌的手。
她跑去了最角落的位置,那里有一盏半人高的滚灯。
在她身旁的孩子们轻声解释:“那是无名师父在岁节时给我们做的,我们都很喜欢。”
———对于他们来说,那是贫瘠又短暂的人生里,很珍贵很珍贵的礼物。
那个滚灯做得精细,衔接的边缘都做了细致的连接和打磨,祝凌几乎可以想象出无名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着小兔崽子,一边认认真真做滚灯的场景。
那个松开她手的小姑娘已经跑到了滚灯的面前,她像在触碰一件易碎品一样,轻轻地推开它,然后瘦小的身体挤进去,抱出了什么东西。
她抱着东西转过来,祝凌看到她怀里有一只小橘猫,瘦瘦的、小小的。
她抱着橘猫向祝凌跑来。
他们曾经是这世间最低贱的存在,想要吃得半饱,不被人打死都好难好难。可后来,他们被公主救了,有了无名师父和酒师父。他们学了武艺,学了读书写字。
无名师父和酒师父经常会把他们轮流带出去,去做一些他们不理解的事———
去给快要病死的人看病,去帮助头发全白、身形佝偻的人砍柴,去给破了洞的屋子补屋顶,去杀死会威胁到过路行人的野兽……
他们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做的事、帮助的人也越来越多……原来、原来活着这件事,对于除他们以外的人来说,也好难啊。
他们如今读书只是囫囵地背下来,什么“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什么“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他们只是懵懵懂懂地在背,好像理解了,又好像没理解。
做着无名师父和酒师父给的任务时,他们似懂非懂,师父给什么任务,他们就做什么任务。只有一次,他们在任务做完后,看到了一只在墙角的小橘猫。
它脏兮兮的,身上毛发打了结,就快要死了。就要像很多流浪的小乞儿一样,无声无息死在角落了。他们在那里围着它、看着它,看着它挣扎着去扒拉墙缝———它想活。
不是只有人,才想拼命活着。
他们给了它食物,给了它水,看它狼吞虎咽地吃着,脏兮兮的皮毛都盖不住瘦弱。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没有师父的要求下去,主动地去救另一条生命,去施以善意,感觉……有点怪。
他们之前,是从来不会去看这些的。
小橘猫没有死,于是他们偷偷将它带回了营地,大家都默认了它的存在。
弱小的生命在能活着后,似乎慢慢地学会了思考,学会了去感知周围的一切,生出恻隐之心。从“野兽”变成人,而不是从“野兽”变成没有感情的工具。
“我们都是从自己的饭菜里分给它的,不会给营地造成负担!”
“它吃得很少,以后长大了,可以抓老鼠,很有用的……”
他们在祝凌身边,尽力解释着。
小橘猫是他们偷偷藏匿的,他们害怕不能养,害怕因此受到责罚,他们本可以不坦白。但他们在公主面前,不想有秘密。
也许是最开始吃过的那颗糖,实在是太好吃、太甜了,所以一直、一直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