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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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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劝说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坐在监牢里的国师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拿回去吧,我吃不下。”

虽说国师已经关在了业火狱里,但仍旧是狱卒得罪不起的大人物,见国师实在没有要吃的意思,狱卒也不敢勉强,只道:“那您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吩咐我去热一下。”

他退出去时的最后一眼,只见国师靠在监牢的墙壁上,胸口的起伏微弱,好像疲倦到了极点。

“咔嚓———”

是钥匙打开锁的声音。

扶岚微微掀起眼帘,便看到一双有些年头的布靴,这双布靴的主人一直向前,走到到桌子前才停下,然后那人似乎在桌上放了些什么,发出点沉重的声响。

“听说你一天都没吃东西?”

扶岚手下用力,微微撑起身体,他琥珀色的眼睛似乎没什么焦距,显得无比暗淡:“闵相。”

闵昀之本来有很多疑惑想问,但见他如今的情态,却只能叹出一口气:“日后我不在朝堂上,陛下又年幼,你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谁来挑大梁?”

“闵相……当真要请辞?”扶岚说话的声音有种轻飘的无力感,“见春台的事,陛下已经着人压下去了,不会影响到你在朝堂上的声望,更不会……”

“别说了。”闵昀之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先吃点东西吧。”

他将桌上那个食盒打开———那是他刚刚来时从狱卒手里接过的,盒盖刚一掀开,里面熬好的鸡丝粥便散发出食物特有的香味,他将那碗粥端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塞到扶岚手中。

扶岚端着那碗粥,食物的香气不断往他鼻子里钻,但他却是食欲全无。他用勺子搅了搅那碗粥,勉强舀起半勺尝了尝后,便又道:“我刚刚还未说完,你若是回归朝堂……”

“国师。”闵昀之再次打断他的话,这次,他的声音里多了点斩钉截铁的味道,“你与我共事多年,难道真的就不了解我吗?”

扶岚苦笑:“就是因为了解你,所以才抱着微末的希望,想劝你回心转意。”

他低声道:“朝堂上,没有几人是值得信任的。你当真忍心……独留陛下一人面对?”

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隐隐的恳求。

闵昀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扶岚,扶岚琥珀色的眸子蒙了一层阴翳,眉心几乎要皱出褶痕,面上色疲倦,霜雪色的发丝散在身后,竟比耄耋老者的头发还白。他身上没什么意气风发,反倒透着一种年老的暮气来。

闵昀之忽然惊觉,时间走得太快,他竟已经很久很久……没认真地打量过这个孩子了。

犹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先帝尚在人世,装扮成富家公子带着扶岚出来玩。那时的他还是个穷困潦倒,摆摊卖画的书生,自认能力卓绝却无施展抱负的机会,只能在画上一舒胸臆。

当年,扶岚拿到了他最喜爱的画,狡黠地提示他“磻溪之鱼,只落智者之手”,又在他回应后告诉他世间英才,并非全然出身显贵。他觉得遇到了此生的伯乐。于是他进入楚国的朝堂,宦海浮沉近二十载,期间妻子孩子尽在这浮沉间惨遭毒手,他自己也屡次死里逃生,但他从未后悔过。

他感激先帝的知遇之恩,与扶岚有一段忘年交的情谊,又有心在楚国的地盘上一展抱负……但不知为何,所有人都在拼命努力,却走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眉眼灵动的小少年,在先帝逝去后,竟慢慢地变成了这样死气沉沉的国师。

闵昀之好不容易冷硬起来的心肠微微发软,他轻声,说出了一些在旁人听来有些大逆不道的话:“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我知道陛下不会因为见春台的事计较,甚至会对我心存愧疚,是我……心中有怨。”

“扶岚……”他迎着那双暗淡的琥珀色眸子,苦笑道,“明儿伤得很重,医师说……会影响到此生的寿数。”

“十几年前,他因我在年幼时便遭受灾劫,十几年后,又因我的身份地位落入他人算计中。他一生的不幸,全是我这个父亲带来的……”闵昀之微微阖上眼睛,“他那天高高兴兴地去赴宴,却是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地抬回来……我整夜整夜地守着他不敢合眼,生怕一闭眼,面前这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孩子就要像十多年前一样走了,他痛得躺在床上呻吟,我这做父亲的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看着他痛苦,看着他哀嚎……”

“他痛得半昏半醒间,拉着我的手,说‘爹,我不疼,你快去休息’时,我竟从心中生出了一丝后悔。”一贯有铁血宰相之称的闵昀之,说着说着竟然渐渐红了眼眶,“怎么会不疼呢?那样深的伤口,那么多的血,怎么会不疼呢?”

“他越是懂事乖巧,我便越是愧疚。”闵昀之说,“扶岚,你没有当过父亲,你或许不会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如果可以,我恨不得以身相替。我知道陛下是遭了别人的算计,我知道我此时不该离开朝堂。可扶岚啊……我四十有九,才找回来这个孩子,我亏欠他,楚国也亏欠他……我不敢想,如果我一直留在朝堂上,他会因为我遭受什么?”

“你或许会说,在他身边多添些人保护,可哪有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一旦疏忽———”闵昀之的声音里尽是疲倦,“难道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扶岚……我已经老了。我有了软肋……我已经不适合这个位置了。要将改革继续下去,这个位置上的人便不能有退路,不能存侥幸,不能瞻前顾后,我有牵绊,我就有弱点了啊。”

看着扶岚端粥的手有些颤抖,闵昀之将那碗粥接过来,舀了小半勺向他嘴边送去。他还记得多年前,扶岚不爱喝药,那时他向先帝汇报事情时,经常撞上这样的场面,气极反笑的先帝往往就会将药碗往他手里一塞:“昀之,你来的正好!把药给这臭小子灌下去!”

扶岚在外人面前,总是极要面子,那时便会抢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接着苦得整张脸都皱起来,然后被旁边看笑话的先帝幸灾乐祸、眼疾手快地塞蜜饯。

吃药是这样,吃饭也是这样。

可后来先后走了,扶岚好像一夜间就长大了,不再像原来一样爱笑。先帝走了,他便再也没有露出过那种孩子气的态,或许……是因为能够娇宠他、惯着他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他甚至都没时间去悲伤。

因为他要接手一个年幼的皇帝,和一个先帝逝去后有些飘摇动荡的朝堂。

“我也算是看着你和陛下长大的。”扶岚不吃,闵昀之只能沉沉地叹气,“你有什么事都爱埋在心里,陛下也是。外面流言四起,众说纷纭,那些所谓的证据陛下毁了一半,剩的一半我也看过,确实做得天衣无缝,若非不了解你,我也以为那些事是你做下的。”

但即使是那样详尽的证据,闵昀之仍旧不相信。

先帝对扶岚爱逾亲子,他的逝去,扶岚当比陛下更痛心,陛下那时年幼,还不太理解死别的意味,可扶岚……却是在勤政殿中,送了先帝最后一程。

他这些年为楚国殚精竭虑,几乎熬干了心血,桩桩件件,哪个又看不见呢?

就算他在朝堂上俯首认罪,自愿走入业火狱,陛下气到了极点,却仍旧不相信,嘴上说着要将扶岚收押,但在吴大伴吩咐人悄悄照顾国师时,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国师每日的动向,也会有专人记录,送到陛下面前。

“或许先帝的死亡,你确实阴差阳错参与其中,可那本就不是你的错,陛下虽然与你生气,但他仍是惦念你的。”闵昀之道,“你与陛下认个错,服个软,你们两兄弟……把事情摊开了说吧。”

他叹道:“陛下是你亲手带大的,他从来最信你。”

扶岚没有应声,他只是靠在墙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若非眼睫一直在微微颤抖,闵昀之几乎要疑心他是睡着了。

“扶岚……”闵昀之等了又等,最后眉头紧皱,叹气道,“你当真要与陛下一直犟下去吗?”

又是漫长的沉默,然后扶岚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有些低,有些哑,又轻飘,好像是在说给闵昀之听,又好像只是在说给自己听:“我没有与他犟……我在朝堂上说的……都是真的……”

他摊开手,那双手,指节修长,极致的瘦削下,有种病态的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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