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在这样紧急的时刻连重伤的人都顾不上,更别说是一具尸首。
卫修竹整个人像是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在发出无声的、痛苦的悲鸣,另一半冷静地将徐伯的尸首放在墙边,那个一贯沉稳的中年人以一种怪的形状软在墙角,站起身时,他发现这人的发里掺了许多银丝,以前……是根本没有的。
“走。”
心中痛苦的怨恨酿成了毒汁,他最后看了一眼,便再也没有回头。
离开大皇子府后院这块荒僻的地方时,又撞上了些许人,几名心腹一边护着他一边与人对战。
卫修竹肩上中了一剑,那剑并未伤到筋骨,只划破了皮肉,但血从肩头沁出来,在雨中被晕染得恐怖而骇人。他踉跄了一步,挥剑斩下一个袭击者的头颅,那头颅骨碌碌滚到他脚边。
卫修竹甚少见到这样血腥的场面,此时却没有什么反胃的感觉,只有一种刻骨的恨。他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这是他平生最厌恶的下雨天。
雨水冲刷得人睁不开眼睛,围着他的人好像变多了,而护卫着他的人却在一个个死去。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马蹄声,有一队人马破开雨幕直冲而至,将袭杀他们的人都斩于马下。为首的人翻身下马,单膝跪于泥水中:
“臣应召而来,但凭殿下差遣。”
……
雪中送炭,锦上添花。
二者孰难孰易?
这是属于聪明的赌徒所做出的、疯狂的选择。
闪电划破天空,伴随着沉闷的雷响。
迎着林立的刀斧,卫晔踏出了房门,他手中执着一块令牌,长长的丝绦垂下来,在空中轻晃。
之前的观察已经足够让他明白这支军队来自于何处———
卫国禁军,赤翎。
赤翎是卫国最特殊的一支禁军,因为这是唯一一支除皇帝外,他人可以事急从权调动的军队。
“丧钟九鸣———”卫晔举起令牌目光,一寸寸看过在场的诸人,“天子已逝!”
“尔等威逼东宫,将我困缚于此!”宛若九天之上雷霆震怒,卫晔厉声道,“究竟是何居心!”
丧钟九鸣,为天子逝。
卫晔身为太子,本就是最顺理成章、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继承人。
被他一个个看过去的人都避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抬起头来!”卫晔脸上的色严厉,声音中寒气逼人,他向前一步,“若有不臣逆反之心,此时便斩去我的头颅!且去成就这祸乱之事!”
赤翎军只是接了皇后的命令要将太子困于此处,并不想背上谋逆的这种株连九族的罪名。赤翎军的将领出列,躬身拱手:
“殿下,我等———”
刚刚的雷霆之怒此时收敛了些,卫晔看着他,话语却是令人心惊肉跳:“将军有谋逆之意?”
“我等绝不敢有此念!”赤翎军的将领绝不想沾上这样一个可怕的罪名,忙澄清道,“是———”
卫晔打断了他:“若无谋逆之意,为何不听令?”
他的背后冒出冷汗:“臣尊皇后娘娘之令……”
“尊皇后之令。”卫晔将手中的令牌递到他眼前,篆体的【卫】字映入他眼中。
赤翎军首领听到一句骇得他浑身发抖的话———
“君有意助顾氏,取卫代之?”
这句话比闪电雷霆还要令人恐惧得多,赤翎军首领几乎是顷刻腿软,他跪在湿冷的地面上,沉沉叩首:“臣指天发誓,绝无此意!”
卫晔很轻地笑了一声。
赤翎军首领不敢抬头。
似乎过去了一刻,又似乎只过去了几息,时间在煎熬中开始变得模糊。
他终于听到解脱的宣判———
“赤翎军听令———”
铁甲碰撞的声音连成一片。
似乎到了这时,所有人才意识到,在卫帝薨逝后,他们面前的这位太子,是即将继位的新君。
生杀夺予,九五之尊。
雨下得更大了,天色沉沉地覆压下来,电闪雷鸣。皇宫的各处都是兵戈交接,血混在雨水里,漫向四面八方。
卫晔调动赤翎军去宫门口镇压作乱,他则前往卫帝寝宫领了遗旨,以即将继位的新君姿态,接过了其他禁军的调动之权———整个卫王宫的兵力都掌握到了卫晔手中。
在卫晔接管一切的时候,卫皇后罕见地没有出声干预,而是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