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予的手段狠辣、颇为冒进,但对于一个医药企业来说这并非优势,“创新与疗效”、“质量与安全”才是立身之本。
“周总。”
宋洇弯曲指节,叩响门扉。
“请进。”
回答她的是一道温润的声线,宛若小河淌水。
周玉笙知天命之年,已六十有余,但保养得不错,头发灰白,穿着一袭黑色的唐装小袄,看起来精儒雅。他有拄拐杖的习惯,并非腿脚不便,只是简单拐着,气派而绅士。
“周总,找我有什么事吗?”
宋洇备了几份近期分公司的报表,自然地交到周玉笙手中。
周总眯着眼含笑,不像来兴师问罪的,让宋洇坐到了他对面。
“融通的单子处理好了?”周玉笙的语气更像是话家常,宋洇来之前他就叫人斟好了茶,先是把青釉的茶盏平稳地端到宋洇眼前,再自己摇着头吹去热雾,细细品了一口。
“处理好了,”宋洇态度谦和,“融通的单子比年初的计划多了个点利润,倘若这批肿瘤靶向药正常问世,保守算能给公司多带来八千万的纯利润。”
周玉笙轻挑了眉,视线从茶盏移到宋洇的身上,露出一个温和而赞赏的眼,“我看过了,洇洇,你干得不错。”
宋洇不敢接这话,微凉的手指摩挲杯沿,忙说:“是小周总领导的好,也是分公司上下所有人一起努力的结果。”
周玉笙失笑:“我的儿子我还是明白的,不用讲这些客道话,心里都清楚。”
他把茶盏稳稳撂在茶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从一旁拿起自己惯用的黑金拐杖,身体前倾。
“只是我听起樾说,你昨天去找他签字了,”周玉笙语气平缓,肯定的语气,“应该就是融通的单子吧。”
宋洇眼皮一跳。
“是。”
周玉笙的眼睛没离开宋洇半寸,语气温和:“起樾今儿一早就给我打了电话,又是牢骚又是谩骂,全无逻辑,我就知道这小子大概又犯了老毛病,开始了‘自命不凡’那一套,来闹你,让你受委屈了,叔叔在这里给你赔礼道歉。”
他扶着拐杖微微低了头,温声:“我已经骂过他了,还停了他八个月的零花钱,宋洇啊,你脾气好,原谅他吧。”
这次叫的是全名,半是命令的话,用建议的语气吐了出来。
宋洇一怔,听到了那句“脾气好”的评价,觉之好笑,但面上没表现出来半分。
她以前的脾性可真不算好,不过是如今失了势,有些事情只能忍。
宋洇捧着温烫的茶盏,看着那叶起伏的毛峰,像是不系之舟、无根之萍。
“宋洇没有怪周总和小周总的意思,”她垂着眼,仿若自言自语,“如果没有周总,宋洇和母亲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怎么可能因为一些小事起隔阂。”
她来公司之后便把羽绒外套脱在了办公室,现在只穿了干练的黑衬衫和格子半裙,白净的脸上浮现温软的笑容,瞧着好欺负,像是未进社会的学校学生。
周玉笙收回目光,轻叩拐杖上的圆珠,颇为满意。
“好啊,这就好。”他喃喃,站起身,缓步走到宋洇跟前,垂下半打阴影,眯眼的笑容像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面虎,话锋一转,“洇洇啊,那你能不能跟叔叔解释一下,”一顿,“傅少,是怎么回事?”
视线落在宋洇身上,绵长而微凉,宋洇的笑容一瞬间凝滞。
周玉笙字句吐得清晰,“宋洇,叔叔知道宋家以前在京圈颇有人脉,可是想不明白,傅晏是近几年才回到京圈的,你是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
周遭的气氛仿若凝滞,落针可闻。
宋洇看着周玉笙眼底的风云,心一颤,知道周玉笙怕是听了傅晏帮他出头的事,有所不满了。
她平静解释:“我和傅晏只是高中同学。”
“是吗?”周玉笙用拐杖轻敲梨花木的地板,语气重了三分,冷笑,“我竟不知道高中同学能出现这样深的情谊,帮你这样出头。”
女人微卷的长发如瀑,肤白若雪,红唇轻抿,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容。
宋洇放下了茶盏,仰头看笑眯眯俯视她的周玉笙。
“叔叔,您放心。”她轻声吐字,不卑不亢,语气有些释然,“不过是年少荒唐。宋洇从前不懂事,和傅少有过一些纠葛,但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宋洇会自己处理好这些事情的,不会给公司、给周家带来麻烦。”
提到“周家”,宋洇加重了吐字。
周玉笙审视一般看着宋洇,阴冷的目光像是条吐着细长蛇杏的青绿毒蛇。
许久,他冷哼一声,又恢复到慈祥的样子,一如往常。
“好,宋洇,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信你一回,”
他微笑,“叔叔先走了,总部那边还有事,”
周玉笙往外头走,身影像是一滩化不开的浓墨。
回首,似是想起了什么,叮咛一般嘱咐:“洇洇啊,叔叔培养你也是花了不少的心血,你可千万不要让叔叔失望。”
话音落,门被轻轻带上。
刀悬在脖颈上的危险感觉褪去。
宋洇长长吐了一口,失力坐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