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常马场坐落在山谷之中,山脚下有热泉流经,使得谷内气候比京畿其他地方都要温暖湿润,非常适合当做给马过冬的地方。
每年冬天,在那里由专人饲养的马,都要超过数百头。
不多时,杜琢勒起缰绳,马车在马场外停下。
莫迟起身跳下车,杜昙昼在车里耽误了一会儿才出来,一下来,就把一个热热圆圆的东西递到莫迟手边。
莫迟本能地抬手躲避,低头定睛一看,杜昙昼递给他的是个手炉。
“拿着吧,山里风大,我看你只穿了几件单衣,把手冻坏了还怎么查案呢?”
莫迟顿了顿,突然反手握住了杜昙昼的手腕:“热么?”
杜昙昼被他大胆的动作惊到,“……什么?”
“我说,我的手热么?”
莫迟修长笔直的手指握在他手腕上,掌心带来灼热的温度。
“……热。”
莫迟松开他的手腕:“我的手一年四季都是热的,而且我吹惯了关外的风,西常山谷里这点冷意,对于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手炉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说完,转身向马场走去。
杜琢拴好马,转过头来一看,自家主人居然破天荒地拿了个手炉,动作一顿,心头不由地涌起暖意。
杜昙昼武将出身,身体好得惊人,再冷的天也用不上这东西,一定是看在他冬天赶车辛苦,专门为他准备的。
“多谢大人!”杜琢很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手炉:“大人真是宽仁待下,杜琢感激不尽。”
杜昙昼脸上露出一闪而过的呆滞:“……哦,你……赶车辛苦了,拿去暖暖手吧。”
杜琢喜滋滋地抱着手炉,也跟着往马场走去。
而杜昙昼站在原地,还在回想刚才的事。
莫迟皮肤白皙,面容清秀,眼睛又大又圆,加上略微上挑的眼尾,光看五官,是相当柔和的面相。
但他身材劲瘦,骨架极薄,行动坐卧皆干脆利落,又像是锋利的薄刃,平时藏于匣中,一旦出手必定刀刀见血。
可美中不足的是,这把宝刀却布满划痕:
莫迟的手指纤细笔直,指尖天生是淡粉色,明明是非常漂亮的一双手,手背上却有着数道伤痕。
那些痕迹有新有旧,是不同的利器在不同的时间段留下的,由于肤色白,这些伤疤在他身上尤其显得触目惊心。
比起他的手背,更让杜昙昼心惊的,是他粗糙的手掌——莫迟掌心的皮肤粗糙不堪,遍布老茧,只在他手腕轻轻一握,就留下了轻微的痛感。
杜昙昼也习武,也上过战场,在军中,只有那些刀法高强的精锐军士,由于常年练刀杀敌,才会在掌心留下坚硬的茧。
而杜昙昼见过的刀法最精的将士,也没有这样伤痕累累的一双手。
他望着莫迟的背影,想到他刚才吃饭的样子——嘴上说着味道一般,却把盒子里的点心吃了个精光,鼓着脸咀嚼的时候明明掩盖不住满足的情,却在杜昙昼看过去的同时,垂下眉眼,变回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杜昙昼定定站了一会儿,抬腿跟上了他。
西常马场里,骏马于山谷间自在奔腾,马倌们四散各处,照看着各自负责照料的马匹。
马场的主人就在马厩里接受了杜昙昼的问话。
“回大人的话,您手里这张纸片,确实是草民这里的马票,而且从上面这个小小的马头图案,草民还能告诉您,这是谁家的马。”
杜昙昼问:“如何得知?”
“西常马场良马众多,总有些居心不良的小人想要冒名牵走养在这里的名驹,草民将马票进行了特殊制作,每家每户的马票上,都有专属的马头图案,这种图案的颜料由水草红丁香制成,只有用毛笔沾了水涂抹才会显色,露出写于其上的马名,要是大人需要,草民现在就涂给大人看。”
杜昙昼将纸片递给他,马场主人从怀里拿出毛笔,在马厩的饮水槽里沾湿,然后点在马头图案上。
水滴洇开,纸片上现出“照夜骓”三字。
马场主人立刻道:“大人,这是赵青池将军之子,赵慎公子的马。”
赵慎从小随父亲在边关长大,及冠后才返回京城居住,由于有在军中生活的经历,他非常喜欢骑马,也好收集良马。
“照夜骓是匹通体雪白的焉弥马,高大威猛,脚力敏健,深得赵公子喜爱,不过就在前两天,赵公子亲自来马场,说要准备马球赛,把养在这里的马大多都带走了,照夜骓也在其中。”
杜昙昼:“他带走了多少?”
“得有……二十三匹。”
回城的马车上,杜昙昼撑着下巴,思忖道:“天气这么冷,从秋分开始,一直到明年上巳节,京城周边都不会有人举行马球赛,赵慎只是找了个借口,带走了二十多匹马,他不可能把这么多马养在府里,那会带到什么地方呢?还有,他运走了马,又和武库失窃案有什么关系?”
莫迟沉默不语,见杜昙昼似乎在看他,便摇头说了句:“不清楚。”
“你哪里是不清楚,分明是不敢说。”杜昙昼直接点破:“有了武器又有了马,就是治他个意图谋反也说得过去。”
“不会。”
“不会什么?我看线索清楚得很,赵慎收买唐达二人,让他们偷偷运出武器,又勾结中心醉的焉弥人,杀掉唐达后取走兵器,抛尸金沽阁,然后从马场带回自家的马,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趁夜攻进宫城北门,杀死陛下,来个改天换日了。”
莫迟低低说:“赵青池不会勾结焉弥人。”
杜昙昼扯起嘴角权当一笑:“赵青池不会,不代表他儿子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