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迟缓缓扶着软塌躺下,合眼前,特意看了眼杜昙昼的脸。
陷入沉睡时,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杜昙昼当真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听到耳边许久没有传来动静,杜昙昼慢慢睁开眼睛。
莫迟摸他的头发的时候,他用尽了毕生力气,才没有在这个眼睛比鹰还尖的夜不收面前露馅。
凝望着莫迟秀丽洁白的面庞,杜昙昼的眼前又浮现了刚才为他换药见到的画面。
莫迟的后背遍布伤疤,那些新旧交替的创伤与鞭痕,让他这个上过战场的人都看得心惊肉跳。
早些时候,他在宫里对皇帝说,莫迟看上去就像个寻常的大承男人。
到此刻,杜昙昼也觉得自己没有说错。
莫迟看上去就和普通人家长大的年轻男子没有区别,他应该衣食无忧地从孩童变成一个大人,过着平庸但安稳的一生,而不是像现在……
孩童。
杜昙昼回忆起赵青池为莫摇辰请赏时写的奏报,上面说莫迟不过二十岁,却已经当了八年的夜不收了。
那也就是说,他只有十二岁的时候,就在焉弥大军的眼皮子底下,为毓州守军刺探情报了。
是什么让这么小的孩子也能如此英勇?
杜昙昼想起莫迟提及曾遂时说的话,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只能是仇恨。
唯有恨意,才能让一个小男孩毅然决然,踏上布满尖刀烈火的险途。
睡梦中,莫迟突然紧紧皱起眉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十指紧紧攥在一起,不知在梦中经受着怎样的痛苦。
杜昙昼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直接摸上了他的后脑,在他脑后不轻不重地摸了几下。
莫迟的表情似乎有所缓和,杜昙昼没哄过人,他是独子,连照顾幼妹幼弟的经验都没有,却仿佛无师自通般,学着记忆里母亲曾经用过的方法,把莫迟搂在怀中,像哄睡幼童一样,在他后腰轻轻拍打。
莫迟紧皱的眉目一点一点舒展开,十指也慢慢放松,身体不再蜷缩成团,额头抵着他胸口,逐渐恢复了平稳的喘息。
杜昙昼闭上眼睛,暖意阵阵袭来,他也渐渐睡去了。
第二日清晨,莫迟从漫长的酣睡中醒来,他觉得自己很多年都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一觉了。
直到杜昙昼的脸在他面前以极近的距离出现,他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为什么能睡得那么熟。
——他贴在杜侍郎胸口睡得香得不得了,那片衣服上残存着可疑的痕迹,非常有可能是他留下的口水。
莫迟霍地坐起来,又被伤口疼得抽了口冷气:“嘶——”
杜昙昼被他吵醒,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向他打招呼道:“你醒了?”
“你、我……我这是——?!”
杜昙昼浑然不察,疑惑地问:“怎么了?睡都睡了,你不会现在才反应过来吧?”
“不是……不是!”莫迟连连摆手,毫无说服力地找补道:“我这是睡太熟了!你、谁叫你昨晚不回房间睡!”
莫迟翻过他,跳到床下,慌慌张张地披上衣服,准备来个翻脸不认人。
手忙脚乱地套好外衣,却见杜昙昼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躺在床上。
莫迟忙忙乱乱地系着腰带,问他:“你怎么还不起来?”
杜昙昼的声音充满了忍耐与勉强:“……我半边身子都被压麻了,你也不来帮帮我。”
莫迟赶紧上前,将他一把扶起来。
毫无知觉的半边身体突然换了姿势,麻疼感迅速遍布全身,愈演愈烈。
杜昙昼紧抓着床边,麻得龇牙咧嘴。
罪魁祸首莫迟一脸无辜地站在一边,嘀咕道:“……麻了就把我推醒啊,何必忍耐这么久呢……”
早饭过后,杜府书房内。
杜昙昼把之前在临台做的验证告诉了莫迟,“唐达二人驾出兵部的马车是辆空车,再结合我在坛山脚下发现的那半块鞋底,武库失窃案极有可能是兵部自导自演。”
“还有西常马场,那二十三匹马也是埋伏在赵府的眼线偷偷运走的,赵慎可能完全不知情。”
“你当初在赵府见到的那个家丁,就是偷偷把家信送出去的那位,他可能就是眼线之一。你能不能把他的样子画下来,我今日打算去赵府将他提至临台审问。”
杜琢已经在旁备好了纸笔,正在为他磨墨。
莫迟却说:“我不会用毛笔画,你这里有芦管笔么?”
“我府上没有,我叫下人去东龙璧坊买,那些胡人店内肯定有卖的。”
“不用了。”
莫迟拿起一支毛笔,举起桌上的拆信刀,手一挥,将笔杆从中斜斜切开,留下锐利的切面。
“这样就能凑活用了。”
杜琢表情一凝,旋即道:“不错,确实能凑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