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一具水中尸,怎会吓到他。
杜昙昼蹲下身,揭开麻布一角:“诸位大人还请暂时回避。”
除了冉遥外,其余所有人都远远走开了。
杜昙昼不再犹豫,一把拉开麻布。
地上的尸体全身肿胀发白,手脚的皮肤皱缩浸软,体表未见任何伤口,但脸部却面目全非了。
时值冬日,临淳湖却并不结冻,湖底还有不少鱼类生存。
冬季食物稀缺,死者入水后,面部的皮肉就成了鱼的食粮,被咬得皮破肉烂。
不要说辨认五官,都看不出人脸的形状了,只留下黑乎乎的几个大洞,依稀能分清是眼眶、鼻孔和嘴。
“此人死状着实惨不忍睹,怪不得州府内的各位同僚不敢直视。”
杜昙昼在尸体身上看了一会儿,又垫着麻布,翻过尸身看了看背面。
初步的检查完毕后,杜昙昼道:“除了能肯定是个男子,似乎无法确认其身份,冉大人为何怀疑他是时方砚?”
冉遥将一直拿在手里的东西递给杜昙昼:“这是发现尸首的渔民在岸边捡到的,请杜大人过目。”
杜昙昼接过一看,发现是时方砚写的遗书。
遗书上说,他受皇命前往馥州任别驾,却犯下大错、无力回天,深感无颜面对天子,只能以死谢罪。
冉遥道:“不只有这封遗信,我带人赶到后,还在附近的馥草丛里找到了时方砚的官服和官帽。我也怕是有人故意为之,所以才想请杜大人来看看,时方砚来到馥州不过月余,我与他还不熟悉,看不出这尸体到底是不是他。”
莫迟凑近仔细观察尸体,虽然被泡得肿胀,仍能看出死者皮肤黝黑,手脚宽大,附和时方砚渔民家出身的特点。
又因为嘴唇被鱼吃掉了,明晃晃的大白牙直接暴露在外,也很像是时方砚的面貌特征。
而身长、体格各方面,都和时方砚十分相符。
认真看了一圈,莫迟对杜昙昼摇摇头。
杜昙昼也说:“我与时大人也不算相熟,但从目前来说,还没有办法排除此人就是时方砚的可能,冉大人可有在城中寻找他的踪迹?”
冉遥说:“一发现他的遗书我就让人去找了,我们州府养了信鸽用以传信,若是有了他的消息,府内众人会飞信鸽于我。眼下还没有收到任何通传,怕是……”
杜昙昼望向茫茫湖面,临淳湖水拍打湖岸,浪潮声仿佛永不止息。
回城路上,三人坐在马车里,都是沉默不语。
杜昙昼寻思着尸身上的细节,莫迟闭目养,杜琢看上去好像很精,不时透过车窗往外头看。
没多久,杜琢见官道上只有他们一辆马车,其他人都不见踪影,问:“大人,冉刺史和馥州府衙的官员呢?”
杜昙昼:“他们是骑马来的,冉大人说还要赶回去处理政事,带着属下先行一步了。”
杜琢的表情忽然凝固在脸上:“那——那那那,方才那具尸体呢?”
“后面放着。”
杜琢僵硬地伸长脖子,带着眼中越来越明显的惊恐,朝杜昙昼身后看去。
马车厢后,白布包裹着的尸身横躺在侧。
杜琢头皮一炸,猛然回想起刚才见到的场景:那外翻的皮肉和不成人形的脸孔,陡然放大在他眼前。
“大人。”杜琢的声线没有丝毫起伏:“能不能让马夫先停一下车?”
杜昙昼问他怎么了。
杜琢全身僵硬,用尽全身力气,才捋直了舌头,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先让马车停下吧。”
杜昙昼叫停了车。
杜琢连滚带爬冲下车,跌跌撞撞跑到官道边,扶着一棵大树,冲着地面就是一声“呕——”,翻山倒海就是一通吐。
杜昙昼本想下去看看,一推开门,一股呕吐物的酸腐味扑面而来,他砰地关上车门,又坐了回去。
可怜杜琢昨晚在婚宴上吃的鲍参翅肚,都被他吐了个一干二净。
车窗里,杜昙昼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夹着一面手帕,这是他唯一能为杜琢做出的牺牲了。
杜琢扶着树干,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接过手帕,擦掉了脸上的鼻涕和汗。
大冬天里,他额头都吐得冒汗了。
他倚着车边,虚弱地说:“大人,不是我杜琢吹嘘,小的我真是能忍啊!您刚一掀开麻布的时候,小的一看到那张脸就想吐了。可小的转念一想,在冉大人他们面前不能丢您的脸啊,所以一直忍到现在。要不是见到那尸体就在您身后,小的都能忍到回城!”
杜昙昼身后,有人幽幽说了一句话:“你说的是这具尸首么?”
一个头蒙白布的人,突然从杜昙昼后头出现。
杜琢愣了一瞬,爆发出此生最惊惧的惨叫:“有鬼啊——!”
杜昙昼被他喊得耳膜嗡嗡作响,连天边的飞鸟都被他惊得振翅高飞。
莫迟摘下脸上的布,露出诡计得逞后的微笑,乐颠颠对杜昙昼说:“我小时候要是吃坏了东西犯恶心,那群夜不收就是这么吓我的,现在终于轮到我吓别人了。”
杜昙昼又好气又好笑,见莫迟难得露出笑容,属实舍不得批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