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弥,摄政王宫殿。
清晨的第一缕光刺破楼宇的尖顶,辛良遥跟在王宫侍卫身后,踩着黑色的砖石阶梯,一路拾级而上,走进了处邪朱闻的王宫大殿。
侍卫官向摄政王汇报:“朱闻大人,辛良遥回来了。”
辛良遥在距离处邪朱闻几十步远的地方双膝跪地,把头重重地磕在墨玉地砖上:“罪臣辛良遥,叩拜朱闻大人。”
处邪朱闻斜靠在人骨高背椅上,一条腿搭在另一边的膝盖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撑在脸侧。
听到侍卫官的通报,他从桌案上的卷轴中抬起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地扫向前方。
处邪朱闻眼型细长,眼窝凹陷,鼻梁和眉骨挺拔锋利,瞳仁是淡淡的琥珀色,是标准的焉弥长相。
只是他眉宇间一抹浓重的血腥气终日萦绕不散,即便已经在他身边服侍了一年多,年轻的侍卫官在向他汇报时,心里仍旧发颤。
这么久以来,侍卫官从没有看清过处邪朱闻的长相,就算借他十个胆子他也绝对不敢与他对视,生怕这位阴晴不定的摄政王会突然抽出刀来割断他的喉咙。
侍卫官说完话,咽了咽干燥的喉咙,他相信整个焉弥都不会有一个人敢对上处邪朱闻的视线。
不,他在心里暗暗摇头,有一个人说不定可以,就是那位声名赫赫的侍卫长乌石兰……
想到这个名字,侍卫官不禁打了个寒颤,立刻将那三个字从脑中摒除除去,万一不小心在摄政王面前提及,他的下场可能就不是被处死那么简单了。
鬓发斑白的宰相向处邪朱闻恭敬行礼:“大人,辛良遥不辞万里赶回王都,不如叫他上前问话。”
“不必了。”处邪朱闻回答得很快。
宰相心中替辛良遥一喜,难道朱闻大人念在他劳苦功高,不会责罚他?
处邪朱闻面无表情,幽幽开口:“带下去,当街处死。”
他声量不大,却足够让偌大宫殿里的每个人都听到他的命令了。
殿外的侍卫立刻涌进来,按住了辛良遥。
宰相大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央求道:“大人!辛良遥为我焉弥输送了多年盐铁!今日之过只是无心之失,请大人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多谢朱闻大人的恩典。”辛良遥保持在跪伏在地的姿势,朗声平静道:“臣自知罪当万死,不敢分辩,大人对辛良一族的恩情,臣只能来世再报了。”
处邪朱闻收回目光,重新把注意力放到手中的卷轴上。
宰相惊惧交加,满腹为辛良遥求情的话,却不敢再说。
辛良遥挣脱身后的侍卫,再次向处邪朱闻重重叩首,额头砸在墨玉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多谢大人留臣全尸,臣与大人就此拜别了!”
说完,他站起身,无需侍卫的押送,转头向殿外大步走去。
宰相痛心不已,却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低垂着头,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生怕被处邪朱闻从自己脸上看出真实的情绪。
辛良遥下去以后,侍卫官还垂手站在原地没走。
处邪朱闻冷冷问:“还有何事?”
“大人,扶引还跪在旁边听候发落呢。”
扶引是往返于馥州和焉弥两地、负责联络辛良遥的官员,辛良遥身份暴露逃出大承后,他自知难逃追责,不等处邪朱闻宣他,老早就跪在大殿角落,等候摄政王的处置。
处邪朱闻漫不经心瞥他一眼,冷淡道:“杀了。”
侍卫左右一架,将他往外拖去,扶引挣扎着高声疾呼:“大人!大人饶命!臣家中有老有小!要是没了臣,只剩下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大人饶命!”
处邪朱闻眉心一皱,宰相当即厉声道:“还不把他嘴堵起来!别扰了大人清净!”
侍卫抓起扶引衣摆,攥成团就要往他嘴里塞。
扶引眼珠子一转,突然撕心裂肺地喊道:“大人!臣此去接应辛良遥,在馥州见到乌石兰了!”
处邪朱闻倏然抬眼,渗着冷冽杀意的目光紧紧锁定住扶引的眼睛。
宰相立马道:“让他说!”
侍卫松开他的胳膊,扶引连跪带爬跪行到处邪朱闻近前,磕头道:“想必大人已经知晓,辛良遥此番暴露都是乌石兰从中作梗的缘故!臣此去接辛良遥回朝,在川县矿山就见到了他!”
处邪朱闻不发一言,极具压迫性的视线一刻也没有从扶引身上移开。
无需言语,扶引都能察觉到他如刀锋般的眼。
“大人!”扶引急促地喘着气,慌乱道:“乌石兰身边一直跟着那个叫杜昙昼的大承官员!那时他好像被辛良遥所伤,臣以为他必死无疑,所以、所以才没有对他下手!臣没能替大人分忧,还请大人恕罪!”
处邪朱闻终于出声了,他几不可闻地嗤了一声,冰冷的嗓音在扶引紧绷的经上来回拉锯:“就凭你和辛良遥,还想杀他?”
“是、是。”扶引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只能顺着他的话应承道:“是臣愚钝了!臣自不量力!哪敢与大人的侍卫长相提并论!”
处邪朱闻没有说话,大殿陷入令人窒息的静寂,扶引紧张得不敢呼吸,连宰相的心都在胸腔里急速跳动。
片刻后,这位喜怒不定的摄政王突然问:“乌石兰看起来如何?”
看起来如何?扶引的脑子飞速转动,字斟句酌地说:“他……他身量瘦削,穿着大承人的衣服不太合身,看起来有些松垮。他被辛良遥伤了几处,浑身是血,但眼仍旧十分凌厉,让人……不敢直视。”
处邪朱闻没什么表情,只平淡道:“感谢他吧,他让你留了一条性命。”
宰辅一怔,扶引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处邪朱闻对扶引失去了兴趣,他低头看着卷轴,漫不经心地下令:“砍了他的右手,让他留在王都做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