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那日景象,青才还是会感到紧张与后怕,他将纱布系好,在衣服上抹掉手心冷汗,深深吸气,继续说着。
“只隔了一日,三娘子便病倒了,郎君离开多久,她便病了多久,可即便如此,三娘子每日还是会让珍珠来问我,郎君可否归来……”
青才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顾诚因一直沉默不语。
晚风吹熄了桌上的烛火,屋内瞬时暗下,青才要起身点灯,沉默许久的顾诚因终于出声,“不必点灯,你继续说。”
青才没有问缘由,重新坐下。这样也好,毕竟他不想让郎君再看到他抹泪的模样。
有哪个大男人愿意让别人看见他落泪。
青才说至深夜才离开,床榻上的顾诚因久久未能合眼。
今日与牛单分开前,牛单曾问他,“未能参加这届春闱可会遗憾?”
那时顾诚因还不知,自己的解状已被交过,早在望烟楼时就已经释然,他当时只道:“再等两年便是。”
于他而言,没有什么不同,再过两年兴许可以让他沉淀更多,春闱便更有把握,所以,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然此刻,想到再过半年林温温便要及笄,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
顾诚因的出现,打开了林温温的心结,她整个人豁然开朗。第二日那张苍白的小脸便恢复了红润,只饿得久了,胃口还是寻不回来,只用了半碗粥,便吃不下了。
冯氏已经欣喜万分,说等她再养几日,便带她去庙里拜拜,林温温谎称头疼,冯氏也不再啰嗦,合了门让她休息,便回了前院。
冯氏一走,林温温立即下床更衣,简单洗漱一番,带着珍珠溜到流景院。
顾诚因床边,有位八字胡郎中,这是今晨天刚擦亮,珍珠便从府外请来的。
林温温赶到时,郎中已经写好药方,青才正要送他出府,林温温请郎中留步,问他顾诚因的情况。
郎中见过珍珠,知道林温温才是请他之人,便与他诚实道:“屋中那郎君,除了手臂上的伤需要多加注意,他身上并无其他要紧的伤势,只他体内有余毒未清,再加上体虚气亏,这段时间定要好生休养,喝那清毒的汤药。”
又是受伤,又是中毒,还体虚气亏。
想到顾诚因可能遭受的种种痛苦,林温温又红了眼眶,她谢过郎中,在门外犹豫了许久,才走进屋中。
屋里,顾诚因正靠在床头,手中拿着一本书,见她进来,便将书合上,朝她点头,“三娘子。”
床边搁着一张圆凳,林温温挪步上前,顺势坐下,她抿唇半晌,最后还是朝珍珠挥手,让她在外面候着。
林温温从进屋到现在,一直低着头不敢看顾诚因,这会儿只剩他们二人,原本想要问的话,迟迟说不出口,只在袖中不住掐手指。
“谢谢。”
是顾诚因先开的口。
林温温顿了一下,头垂得更低,瓮声瓮气道:“我怕府上郎中嘴不严实,将表兄的事说予旁人,所以就自作主张,请了外面的郎中……”
她以为顾诚因是在说请郎中的事。
顾诚因道:“郎中的事要谢,交解状的事……更该谢。”
那是她不顾自身安危,甚至压住了林府的声誉,做出来的事,如何能不让顾诚因动容。
可这道谢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却令林温温更加坐立难安,愧疚感再次涌上心头,她紧了紧拳,吸气道:“原就是我应该做的,表兄不必谢,倒是你……”
“我无事。”他声音还是从前那样,冷冷淡淡,却莫名的少了疏离,许是身体虚弱的原因吧。
被顾诚因这样一打断,林温温好不容易打算问出口的话,又憋了回去。
她望着鞋尖,他望着她。
过了许久,林温温终是鼓足勇气,缓缓抬眼。
昨晚她过来时天色已暗,再加上她哭得泪眼模糊,只知道面前之人是顾诚因,却未曾将他看仔细,如今天色大亮,他在她面前,她将他看得一清二楚。
从他的发髻,到眉眼,到唇畔,到脖颈……
她将他从上至下全部看了一遍,眸中除了关切,还有些许的探究,她想知道,顾诚因到底去了何处,可当真是……
这个念头一生出,她慌忙又垂下眼去,深匀了几个呼吸后,开口问他,“表兄这段时间,你是、是……是不是被……”
“三娘。”顾诚因再次出声将她打断,“不要说,不要问,我真的无事。”
常宁公主和安平县主,哪一个都是林温温招惹不起的人,不该将她牵扯进来。
可林温温不知道顾诚因的顾虑,他越是不和她说清楚,她便越忍不住乱想,最后便以为是顾诚因遇见了难以启齿之事,所以才不愿和她说,哪怕一个字,都不愿吐露。
一定是这样,不然顾诚因为何不报官,为何不与她说?
林温温心口闷极了,她几乎要透不过气,扭过脸用帕子擦净眼泪,颤声对顾诚因道:“表兄,日后不论发生何事,你都不要怕,只管让人寻我便是。”
顾诚因不想再看见她哭,她哭得时候他心口也会跟着传来一股隐隐的拉扯感,很不舒服,所以,他点头应下,“好。”
林温温吐气,起身离开,走至门槛时,她又忽然停下,回头看向顾诚因,极其坚定道:“表兄,你千万不要放弃,以你的学识,我相信两年后你一定能金榜题名。”
两年,他可以等,她呢?
能等到那个时候么?
顾诚因望着窗外那抹瘦弱的身影,昨日生出的那个念头在心底疯狂生长,速度之快让他想要忽视都难。
林温温走出流景院,回头看着这座没有生气的院子,越看越觉得不顺眼,她怎么之前没有发现,这地方根本就不是给人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