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忙将那本书取了,呈给康熙。
这是一本话本杂书,刚好翻到芙蕖香方那页,上面明确注明了制作芙蕖想所需各种材料的用量。
康熙随意地翻了翻,瞳孔不由得放大,他不可置信地抬头,耳根烧得发烫,望向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旁边椅子上,正品茗着的佟茉雪。
她雪白的小脸,悄然爬上红晕,却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盏,佯装拨弄茶花,从容喝茶的时候,要是茶碗足够大,她能将整张脸都埋进去。
这哪是什么杂书,分明就是禁书。
他随便翻几页不是《五戒禅师私会红莲记》,就是《赫大卿遗恨鸳鸯绦》。
不是和尚,就是尼姑,都是些伤风败俗,有伤风化之物。
康熙愤然将话本拍在茶几上,又怕被人瞧见了,忙拿起内务府的记档,将其掩盖起来。
他轻咳了两声,稍稍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惊诧之色,沉声道:“继续说!”
如岚望了一眼自家格格,佟茉雪秀眉微挑,表示她做得很好。
受到鼓舞的如岚,声音较之前更加的清脆洪亮,“格格制作芙蕖香方仅用了五钱荷花花粉,还剩了二两五钱,都在梁渠公公搜来的瓷瓶里了,可以着人来称量的。”
宫人取来戥子,小心称量后回禀道:“启禀皇上,确实还剩二两五钱。”
周院正因为佟茉雪替他们太医院解了难,正愁没有感谢的机会呢,见状积极补充道:“皇上,臣等查验娘娘衣物,从衣物上残留的荷花花粉量估计,衣物最初沾染上的花粉肯定不止五钱,才能从御花园走到钟粹宫,依然保有这许多残留。”
佟茉雪略有惊讶,倒不是因为周院正替她说话,而是这老头看个病都不敢轻易下结论,居然敢在花粉这件事上,用“肯定”二字。
马佳庶妃那件衣物是缂丝织物,衣物上有精致繁复的竹叶花纹,花粉很容易藏在图案花纹中。
周院正的话,恰如其分地证实了佟茉雪并没有多余的作案材料。
康熙沉吟片刻道:“花粉之事,目前看来确与承乾宫无关。”
那拉氏撇撇嘴,还想说些什么,被赫舍里氏一个眼给制止了。
佟茉雪豪饮了一口茶,然后站起身道:“既然花粉之事有了定论,且与我无关,那就再说说我迟到之事。”
她似乎遗漏了什么,转头对康熙扬了扬下巴,“至于花粉究竟是谁设计的,就交给英明武的皇上来查咯!”
得知小阿哥没有大碍后,康熙的心情松快了不少,但见这位小表妹顽皮促狭的模样,心中生起一丝异样,摆摆手,随她。
他瞥了眼因为胆小怕事,跌坐在地上,魂不守舍的兆佳庶妃,按下了当众质问她的心思。
佟茉雪拍拍手,外面的小顺子就将绑着的小贵子扔到了殿内,并狠狠踢了他一脚。
小贵子扑通跪在地上,他双手被绑着,嘴里还塞了破布,见了皇上呜咽着,连连叩头。
如岚经过前面阶段性的小胜利,整个人斗志昂扬,意气风发,指着地上泣涕涟涟的小贵子就道:“皇上,酉时刚过,这狗奴才便急匆匆跑来给格格说,小阿哥可能得了天花。由于他说话含糊其词,于是格格让他再去打探,他这就一去没了影。”
梁九功点点头,低声道:“皇上,奴才就是酉时派人去通传的各宫娘娘。”
如岚又道:“结果酉时三刻,梁渠公公就急匆匆跑来,说皇上和众位娘娘已经在钟粹宫等候格格多时了,让格格快些前往。”
梁九功道:“嗯,大概是酉时二刻,各宫娘娘都到齐了,奴才见佟格格未到,这才又派了小渠子去通传佟格格。”
时间对上后,佟茉雪暗啐:二十多分钟的时间,那几位上蹿下跳的妃子,就恨不得用眼将她凌迟处死,说不定整件事情就是她们从中作梗!
她刚才还从容淡定的模样,转而被满脸的委屈替代。
佟茉雪小巧精致的鼻头,似乎因为伤心酸涩而微微发红,眼睛里也蒙着一片水雾,她站到殿中央,声音略带哽塞。
“皇上,我真不是故意迟到,当时我听到小阿哥可能得了天花,压根就不相信。只当是这小太监误传了消息,才让他再去打探,故而没有立刻到钟粹宫来探望。”
康熙表情晦暗难明,黑沉着脸,审视着地上跪着的小太监。
小贵子瑟瑟发抖,头都磕破了。
佟茉雪心有不忍,示意小顺子将他拉住,转而又看向众位妃嫔,言辞恳切又沉痛地道:“当我迈步走进殿内,见众位姐妹看着我怀疑的目光,心里难受得像被刀割一样。”
她说到这儿,还煞有介事地用手里一直捏着的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泪,“好在小阿哥没有大碍。”
她拍拍心口,却又睁大一双秋水剪瞳,“这小太监误传了消息,可能是他弄错了。只是,皇上派来传旨的人怎么没将消息带到呀?”
坐在右侧的李栖筠,见佟茉雪这副做派,与平日里在她们跟前大相径庭。一滴冷汗从额际划过,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康熙示意将小贵子嘴里的破布摘掉后,小贵子挣脱束缚,连连叩首,“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是护主心切,护主心切啊。”
佟茉雪疑惑道:“哦?说来听听,怎么个护主心切?”
小贵子又朝着佟茉雪磕了三个头,鼻涕眼泪挂一脸,委实难看,“奴才在承乾门接到通传格格到钟粹宫的旨意,联想到傍晚宫人私下传小阿哥得了天花,就,就……”
“就怎么?”佟茉雪走到他跟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小贵子心虚,不敢看佟茉雪眼睛,将头垂下,嗫嚅道:“格格待宫人素来亲厚,奴才担心格格贵体,怕小阿哥的天花传染了格格。”
他说完,意识到不该咒小阿哥得天花,就又开始边扇自己嘴巴子,边重复:“奴才失言,奴才失言!”
佟茉雪心中不忍看他这副卑微的模样,转头看向康熙。
康熙却没有信他这种鬼话,宫里的人自有其一套生存法则,扯着主子的旗号,就什么事都有了借口。
他那一双幽眸,审视地上匍匐着的太监良久,方才道:“你难道不知,这是在抗旨不遵?”
他的声音平淡,没有夹杂任何情绪,却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