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秦倚在床内侧,手搁在平日放书册的寝褥上。
他自幼比寻常小儿更耐枯寂,一部经学,一盘纹枰,能从日升坐至月落,鸣蝉灼暑,檐下更漏,也不改其行。
久坐枰前,本来就要忍受非人的寂寥,他秉性的沉着,尚在年幼时较诸于长辈,便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唯一与他下了两局的小孩曾问,下棋真的好玩到让你天天对着棋盘,不知疲倦吗。
他略思忖,答道:“你们嬉闹,我下棋,与大家是一样的。”
对方听了之后只撇撇嘴,话说得口直心快。
“你总是赢,是该比我们快慰,但我们游耍,是大家都爱玩,你没有对手,就只能跟大人下了吧。”
连秦当时一怔,无可辩驳。
同龄小儿并不会如他这般,朝夕仅对纹枰,他们嬉闹,是因为玩乐是大多数人的天性使然,玩伴远比下棋的要多。
很长一段时日里,连秦确实只能自己打谱,或者只与长辈对弈,被他视作云崖山巅的犀霜,能够与他驰骋局中,旷日征伐,连秦便已将其看作一生敌友了。
奈何犀霜卓荦至此,连秦也并非事事遂愿,虽然他后来被云荇挟持了,但授衣假前,连秦曾向犀霜相邀,一并前去探访李詹前辈,犀霜尽然应承,其实起初对此也不甚热衷。幼时玩伴说,你赢得多,所以你快慰,自然乐意天天对着棋盘,这并不理所当然,犀霜赢得更多,他或许愿意对局,但不会久对楸枰。
沉溺珍珑局这件事,连秦影单形只。
曲高一贯和寡,既沉湎于纹枰,又卓荦不群者总难与共,世间或许不会再有二者兼同,但强者永远层出不穷,连秦也刻意忽略了那一丝微茫的落寞,而将更多的余热,放在永朝前看。
心火仍燃,追逐就不会疲乏,珍珑故在,他就不会感到枯寂。
只是往事皆如烟,如今棋盘被撤走,连带着那些棋谱与经学典要。
自己也不过是囿在囹圄中,供人寻欢作乐的困兽,修长的五指在床褥上紧拢,他揪实被衾,局势已然这般,连秦也有些麻木,她早点来,也好过他在等待这件苦事中煎熬,既然避无可避,直接些总归比拖着好。
但闸门始终未动,连秦先在极其漫长的等待中困倦,再度睡去,至梦醒时,天已日暮,山庐中没有烛火,没有风灯,垫席上的瓦罐静搁原地,周遭的陈设,也再没有被挪移或翻动的痕迹。
云荇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