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点像在我们这里干过的一个……”
“是叫王凯吗?”
“不是,姓赵的。他的邮寄地址我倒有,给他寄过次东西。”
“他现在人还在你这儿吗?”
“不在了,他在我们这干了没多久,就去贵州了。”
“知道他为什么去贵州吗?”
“他媳妇是贵州人。”
“他结婚了?”
“对啊,还有个五六岁的孩子……”
“那应该不是,谢谢你啊。”
……
杨剑涛解手回来,一愣。
餐桌上空无一人。
程兵不见了。
第十章 落网
台平市长途汽车站。
仍在三大队时,这儿几乎是程兵的第二办公室。这里是防止嫌犯越出台平的墙,也是逃犯返回时收紧的网,撒网、布控、围追堵截……程兵和当年的车站工作人员配合,让一个又一个凶犯认罪伏法。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当初的工作人员都换了一茬,程兵的身份也发生了掀天揭地的变化。除此之外,作为人的载体,车站本身也逐渐式微。车站是三层建筑,原本一层被候车室布满,剩下两层全是工作人员的办公室;现在,一层一半是候车室,另一半是商区,而二三层大部分空间也外租给了小型公司。四通八达的交通网被呼啸而过的高速铁路折断四肢,2002年,这里甚至有直达北京的长途大巴,而现在,车票上的目的地大多是最近拥有高铁站的城市,和一些铁路无法触达的角落。
时代成了筛子,留下了那些原地踯躅的人们,他们蜷缩在车站过道、售票处和候车大厅,和车站一起迎接注定消亡的命运。
坐车的人少了,但车站可用面积也小了,所以站内还是显得人流攒动,那些席地搭摊卖各种零碎纪念品的商贩都被归拢到正规的摊位内,但煮玉米、烤红薯和茶叶蛋的味道跟之前没什么区别。从检票口出来,上车前,程兵在角落里看到了一辆正等待被拆解的卧铺大巴车。
出于安全等多方面因素考虑,国家于去年下发相关政策,全面禁止卧铺大巴生产。这辆车车身落满了灰,车内挡风玻璃顶部拉着一条横幅,写明了始发站和终点站,这红布竟然还透亮透亮的。铁疙瘩感受不到人的意识,整辆车似乎还是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向前冲锋的姿态。
程兵掏出他的旧手机,艰难地给这辆卧铺大巴拍下一张照片,像是纪念一位老朋友。
没什么人送站,车站里也没什么离愁别绪,乘坐大巴的大多是社会底层,收入不高的人群,生活的苦难按住他们的五官,使其变得麻木,变得迟钝,不会生出任何与求生无关的表情。程兵跟着人群一道,在工作人员不耐烦地大声催促下,把行李和包裹依次放到大巴侧面打开的行李厢内。
“程兵!”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程兵猛地一回头,就看到了慧慧,她脚上踩着凉拖,内里是一件连衣裙睡衣,外面只套了件外套,披头散发,眼角似乎还挂着什么东西,一看就是急匆匆跑出来的。
检票员和工作人员拦着她,双方显然起了争执。
“你让不让我进,让不让我进!”慧慧的双手失态地胡乱摆动着,工作人员都受到了击打,旁边的台子也被拍得咣咣作响。她似乎是故意让自己显得如此疯狂,要把冲突扩大化,如果事态进展,她不相信自己的父亲能忍住不过来。她的眼里带着某种决绝,好像已经决定好了,一旦再站在程兵身边,她要如拖油瓶一般挂在程兵身上,再也不会让他离开台平了。
可工作人员始终保持着克制,连手都没有搭在慧慧身上。
程兵就是没过来。
他知道,自己这一刻如果不狠心,今后就再也不会狠心了。
“我买票行吧!买票,让我进去!”
“这辆车的车票已经卖完了,小姐,您可以等下一班。”
“下一班?下一班车上又没有他,我坐下一班干什么!”
听着检票员和慧慧滑稽且无逻辑的沟通,程兵掀起衣领挡住下巴。
“程兵!程兵!”眼看着程兵就要上车,慧慧叫了两声,突然抓狂般地转过身,向车站外奔去。
担心漫上程兵的双眼,他踮脚眺望,看到慧慧消失在人流里,真怕她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之前,三大队其他人离开时,他都没有这么纠结过。
上车吗?还是追出去。
要王二勇?还是要家庭。
要为某种执念而活?还是为自己而活。
程兵的脑中又不厌其烦地出现了那几个围绕在他近十年人生中的名字,慧慧、刘舒、马振坤、蔡彬、廖健、小徐、杨剑涛、胡大姐……对于他们来说,这答案显而易见,每个人都选择了后者。但对于程兵而言,正是因为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都选择了前者,他的身体,他的思维,他的全部,都产生了某种惯性,让他不得不继续选择前者。
经济学家说,消灭沉没成本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再产生沉没成本。
可程兵不是经济学家。
他只是一位前刑警。
或者说,他只是一个正义的人。
没等程兵踌躇多久,一辆满载着乘客的大巴进站,司机好像受到了什么干扰,在程兵即将乘坐的大巴旁边踩了刹车,大巴发出尖啸声,一个点头,顿停在程兵面前,车上的乘客刚准备下车,正纷纷站起来拿行李,这一下都往前来了个趔趄,像是在挤地铁。
车门刚打开一条缝,司机的痛骂声就传出来。
“哪儿来的疯姑娘!在大马路中间拦车,非要买全票,就说能把她送进站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