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解室内,在不停接打电话的间隙,王二勇不时向警官抱怨道,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成功的生意人,手头有几千万的大单子要忙。
那件不堪回首,每天都在折磨着程兵的事,王二勇似乎完全忘记了。但程兵还是发现了一些端倪——王二勇的双腿微不可查地夹紧了,就像急着上厕所。程兵相信,王二勇正在承受着极大的煎熬。
可程兵不动声色。
“可以不追究,但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完。”
“嘶……”王二勇吃痛一声,一个年轻的小警察用采血器分别扎破了程兵和王二勇的手指,采血之后,固定采血板作为证据入库。
“警察同志,我是老实人,平时从不跟人吵架,更别说动手了。是他不讲理,先动手打的我……不过我大人有大量,这次真的不追究了。”接下来几分钟,程兵仿佛变成了看客,走错进了一个全是陌生人的包间,无声地观望着包厢内的吵嚷,所有对话都来自于王二勇和小警察。
接过小警察递来的谅解书,王二勇举起笔,狡黠地看了看程兵:“下回注意点,脾气这么大呢。”
程兵犹如提线木偶,还是不说话,静静地跟随着小警察的指示,一会儿按按那个,一会儿签签这个,他一直没和王二勇对视过,像是打算就这么放王二勇离开。
“那么……警官,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王二勇语速极快,但吐字非常清晰,确认这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事。
小警官点点头,王二勇推开椅子站起来,直奔调解室大门而去。
程兵还是没动,他面色如水,仿佛置身空无一人的赌场中,正进行着一场事关一生的豪赌,十一年来的酸甜苦辣成了筹码,被他一股脑推上赌桌。
他梭哈了。
而赌桌对面,只有一个对手。他不是王二勇,整个身子都隐藏在灯光产生的阴影下,程兵跟他打过交道,但从未看清过他的面庞,不过,每时每刻,程兵都能感受到他喷出的鼻息,那气流就在程兵身边萦绕,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复杂味道。
他——是命运。
是的,程兵在赌,他在赌杨剑涛口中的“高精尖科技”,他不信和王二勇一起进了派出所之后还会把他放走,他不信这场漫长修行会无疾而终。
可是,王二勇已经拉开调解室的大门。
他走了出去。
临了,他回头,透过调解室大门中央的气窗,深深地望了程兵一眼。
程兵终于对上他的目光,气窗是双层玻璃,程兵看到自己面庞的反光几乎和王二勇的脸重叠,而王二勇眼中亦是如此。
两个纠缠十一年的灵魂从未如此相邻。
王二勇刚收回目光,程兵终于动了。
程兵突然怒目圆瞪,中气十足地大喊了一声。
“王二勇!”
王二勇的头本能地朝程兵侧过来,侧到一半的时候,他似乎发现有什么不对,浑身的力量都集中在脖子上,这让他青筋暴起。
程兵起身,站在气窗这一侧,目光彻底和王二勇平视。
玻璃上映着程兵的脸,此刻看起来却不那么像程兵,反而变成了众生之像。一天都没顾得上喝口水,他的嘴唇像脾气火爆的马振坤一样起了皮;光线发生微微折射,被映在玻璃边缘的脑门看起来跟廖健一样大;因被击打而肿胀的眼角耷拉下来,像极了蔡彬;而多年的劳苦奔波,让他本就瘦削的下颌变得与小徐一样棱角分明。
他就这么盯着王二勇,眼是从未有过的平淡。
而王二勇的目光迅速黯淡,瞳孔不聚焦,显得疲惫异常,像是被什么东西夺了舍。他几乎无意识地喃喃道:
“我,不是我。”
下一刻,原本属于王二勇的灵魂回到他身上,审讯室的大门关上了,王二勇转身离开。
滴,答。
屋里突然传来如空调冷凝水坠地的提示音,程兵站起身,寻找声音来源。
滴答,滴答。
小警官的目光突然锁定了电脑,他马上站起来,扬着脖子,看向门外,王二勇还未走远。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伴随着提示音,小警察面前的屏幕突然冒出红光,接着,这红光笼罩整个调解室,随着提示音有节奏地打在程兵脸上。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那声音愈发急促尖锐,仿佛要提醒所有人即将有大事发生,程兵终于意识到,那是电脑传来的警报!调解室的门被一把推开,所长带头,大半个派出所的值班民警鱼贯而入,围拢在电脑前。
所长只扫了一眼,就亲自掏出了腰间的手铐,追出门去,来到王二勇身后,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把他关起来!”
两名警官马上把王二勇按在墙上!
“联系省厅,联系省厅。”
“2002年9月2日,台平市……是广东的案子!”
“马上联系他们的刑侦支队确认信息!”
眼前混乱,耳边嘈杂,程兵跌坐在椅子上,忽略了禁烟标志,近乎无意识地点起一支烟,旁若无人地抽起来。
尘归尘,土归土。
……
“把这个签了,你就可以走了。”
程兵跟着小警察坐在办公室里,小警察打印出一份保证书,在程兵面前晃了两下,程兵才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