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轿夫立时闭上了嘴,冲其他几个轿夫摇了摇头,就闷声不吭继续前行了。
轿子轻了,几人的脚步也快了许多,没多久就来到柳西村西侧河边一处看着还算齐整的木门外,轿子旁那妇人的脸上终于现出松了口气的情,她稍微拾掇了一下身上的衣袍,迈步向前,在那门板上拍了拍,抬高嗓门道:“开门啊,王家大郎,新娘子给你送过来了!”
她声音刚落,院子里就传出开门声,紧接着是快速但沉稳的脚步声。
轿夫们蹲下身体,准备将轿子放到地上。
轿子随着他们的动作摇晃的幅度有点大,里面却并未传出任何哪怕一丝轻微的响动,实在是过于安静了。
为首那老轿夫转头和其他轿夫交换了个眼,又看了眼那敲门的妇人。
他们抬了这么多年轿子,诡异的事也遇见过。轿子里现在有人没人心里更是都一清二楚。
旁人不知道,他们这些轿夫都是看得真真的,那新娘从家里被背出来时,蒙着盖头看不到脸,但身上都是软绵绵的,一点气力也无,完全是被人强架上轿子的。
这妇人一路上死催活催,估计就是怕半路出事。
还有眼前这户人家,老轿夫虽不是柳西村人,但也听闻过这户主人的事情,这十里八乡就没哪个年轻的姑娘或哥儿会心甘情愿嫁过去的。
等会轿子门帘一打开,说不好里面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大活人。
到时候这苛刻的妇人说不得要闹到衙门去,老轿夫不想因为这事受连累,就准备放下轿子立刻跑路。
因为那妇人给的铜板太少,他坚持跟她提前要了全部报酬,如今倒是方便了。
院子里沉稳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内,眼前的木板门喀拉一声轻响,有人要从里面出来了。
与此同时,轿子底部马上就要落在地面上,就在这一瞬间,老轿夫突地色一变,腰不由自主躬了下去,其他几个轿夫更是忍不住趔趄了一下。
嘭的一声,轿子几乎是砸了下来,幸亏离地面已经很近了。
等在门口的妇人回头又是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为首的老轿夫低垂着头,掩藏着自己脸上的惊骇。
就在轿子落地的一瞬间,本是空空的轿子里,突然多出一个人的重量,始料不及的他们差点被压得摔倒在地。
一阵冷风吹过,老轿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的汗都变成了凉的,冰冷刺骨。
喀拉,木板门被打开了,老轿夫下意识脸皮颤抖地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格外高大的男子身影站定在门口。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看不清这人的脸,只能看到这人身姿挺拔,宽肩窄腰腿长,站在那里犹如一座俊秀屹立的青山。
这人一照面,那妇人便欢天喜地地迎了上去,絮絮叨叨地解释:“都是这几个轿夫不顶事,耽误了时辰。”又指了指那轿子道:“这孩子太高兴了,酒多吃了几杯,醉得不省人事了,大郎你多多包涵啊!”
那男子向她所指的方向看来,尽管还是看不清脸,但老轿夫依然能感受到那犀利而沉静的目光。
本来想跑的心思竟一点都不敢提起来了。
老轿夫深深地低下头去,不敢与对方目光相碰,耳边似乎听到了男子声音低沉,说了些什么,但一个字也没听清。
只用余光看到那妇人笑着伸手,接过男子递过来的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她低头打开一角看了看,顿时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老轿夫只看见一点银光匆匆一闪,那妇人就把布袋收进了袖筒,让开了地方。
随即,脚步声响起,沉稳而冷静,最后,站定在轿前。
他似乎有过一丝犹豫,但很快,就果断地伸臂掀开轿子门帘。
那妇人忙小跑着过来,殷勤地提了灯照了进去。
见状,老轿夫则目露骇然之色,蹭蹭往后退了两大步,却又难忍好地也跟着看向轿子里面。
灯笼昏暗的光线中,一个瘦弱的身影瘫坐在轿内,他的身形比一般男子纤细得多,甚至在哥儿中也算是瘦弱的。
大红色的盖头将他的头脸盖得严严实实,红色的嫁衣宽松地罩在身上,脖领处露出些白嫩的肌肤来,显得他更加羸弱。
淡淡的酒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混在轿子里相对没那么冰冷的空气里散逸出来,竟让这人看起来有种弱质风流的妖异味道。
虽然如此,轿子里的人看起来确实还是个正常人,不是什么可怕的精怪。
只是,当老轿夫疑惑的视线从对方身上,来到脚上时,身体突地微微一震,他记得清清楚楚,新娘子上轿时,脚上穿了双绣鞋,因为衣袍是新的,而那双鞋明显是旧的,差别明显,所以他印象极深。
然而,那双鞋现在没了。他的目光在轿子内逡巡,根本找不到它的踪迹。
而掀开门帘的男人在这时,已经弯下了身体,探身进入轿中,将那哥儿从轿子里毫不费力地抱了出来。
之后,老轿夫只感觉面前一阵风,男人已经抱着新娘子转过身去,像来时一样,大步往院门内走去。
从他的方向,只能看见新娘那一双只着白袜的脚。
在妇人絮叨的“恭喜”、“早生贵子”之类的道喜话中,男人进了门,木板门也随之被关上。
在门被关严的最后一刻,老轿夫看见一只洁白纤细柔软的手,蛇一般伸出,软软地无力似的攀附到男人被腰带束紧的劲瘦的腰上,紧接着,抓紧了那一处衣衫。
老轿夫一惊,什么都顾不上了,忙叫上其他几个轿夫,几人抬起轿子,飞一般逃离了这里,不管那妇人如何叫他们,只当听不到,直往村外而去。
本来想让他们捎带着自己回家,见状,那妇人气得直跺脚,恨自己报酬给得太早。
不过等她摸了摸袖筒里沉甸甸的布袋子,又眉开眼笑起来,脚步都轻盈了不少,心满意足又担惊受怕地往来路走去。
……
清言的头很痛,身上也很难受。
他脑海中的最后一段记忆,是在从酒吧出来后的大道上,呼啸着迎面而来的重型卡车,还有风中夹杂的柴油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