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能伤害到他,虽然长着一副黄种人面孔,可他从未亲近过那个遥远模糊的故乡。与其称他为中国人,他更接近于一个美国人。
待那粗鲁、充满种族歧视偏见的白鬼走出了房间,兰迪拉住一位刚挂断电话的女士问:“中国佬?什么意思?”
“是的,香港人要来了。”有人在他背后说。
兰迪转过头,老左薄薄眼袋上的一双眼睛,正朝着他笑。
老左全名左兆霖,祖籍潮汕,六十年代初就随着夫辈,从香港碾转至大马,最后来到美国淘金,拼了大半辈子,终于扎下根。他接近六十五岁,脸上也不显皱纹,所以年龄就很难看出,身材不高大,笑声却十分豪迈。
“香港人?”兰迪蹙眉重复。
这时,亚伦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男一女。
年轻女人有着一头蓬松卷曲的黑发,棕色皮肤,应该是黑白混血;同她说话的白人男子大约四十岁左右,一身套装,拎着黑色手提箱,仿佛地产经纪的打扮。
那最后一位男子,实在是鹤立鸡群,五官深邃,骨相细腻,东方与西方,在他身上融合得不动声色,挑不出毛病。任何具备审美的人,都会承认,这是位漂亮的男性佳人。除了一点
——当他拄着绅士杖走路时,步伐不知为何有些拖曳,肩膀也不自觉往一边倾斜。不明显,却又忽视不了。
兰迪在心里做了判断,这人想必有腿疾。可对方并不打算遮掩,这份磊落,竟将自身形象衬托得愈发高雅起来。
他们一行人,对着众人说了个礼貌地“嗨”,便径直往内间走去。左兆霖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并顺手掩上了门。
亚伦瞥兰迪一眼,似笑非笑,“你猜猜他们是来干嘛的?”
兰迪不接茬,亚伦嘿了一声,自问自答,“来下注的,我在走廊上碰见他们,就闲聊了几句……”
“知道了。”兰迪冷淡道。
隔了一会儿,左兆霖把亚伦叫了进去,这回,门没关紧,留下手指粗的缝。登时,外间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条欲盖弥彰的缝隙吸引了过去。
没有人是例外,兰迪也不会是。
他干脆明目张胆地站在门后,观察里面的动静。
他看见美男子手里夹着一根烟,正在安静地听人说话。烟雾如丝,在他指间刹那凝固,再消逝。美男子一笑就会露出左脸上的酒窝,散发出温柔慵懒的气息。他的眉毛偶尔一动,眼扫来扫去,嘴角跟着微昂,或者耷拉,像是能洞察到发言的人,那话里究竟孰真孰假。
美男子不时会看向门的方向,这对兰迪是一种折磨。因为有好几次,兰迪都误以为自己与对方眼交错了。他见他嘴角有笑,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可很快,那笑和目光就收了回去,从未发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