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并未期待裴铎能来跟自己相亲,他此时坐在这里完全是意外之喜——听说家中催婚催得十分厉害,本人烦不甚烦才来勉强赴约。
但是……裴家和秦家为他安排那么多相亲,他既然只来了见了自己,兴许是之前看到自己的照片感到满意呢?
她碰了一下自己的珍珠耳坠,见裴铎至少不再向楼下看去,松了一口气,又忐忑地问:“那我们下次见面约定在什么时候呢?”
话音一落,裴铎终于直视她的目光,停顿许久,方才道:“徐小姐,抱歉,我这个工作您也知道,特别忙,经常没时间回家,我现在下了手术不是回家补觉就是球场打球,实在没空陪一个所谓的女朋友,所以我觉得,下次见面还是免了,省得浪费您时间,”
字面上倒是真诚,可是语调却没几分真心。
女人笑容僵硬着,知道自己刚刚体贴的话语人家是半点儿没往心里去,来赴约也并非对自己满意,纯属是给家里长辈一个敷衍的交代,她拿起自己的包,像是握着所剩无几的尊严,抬起下巴。
“裴铎,首先,我姓郑,不姓徐,其次,你要是真的没打算结婚,就跟家里说清楚,毕竟你这样的条件,想找一个适合裴家的儿媳妇也不难,何必这样呢?”
说罢,她便起身离开,留下裴铎一人沉默。
许久,他才轻轻笑了一声——对方倒是没有说错,哪怕家里催得紧,自己也对婚姻表现出一种毫无兴趣的模样,他但凡想到要跟一个不太熟悉的女人被一段法律意义的关系捆绑在一起,就觉得特别没意思。
裴铎转了转咖啡杯,听见楼下桌上戴眼镜的男人坦然道:“我不介意你现在还在读书,反正我在大厂做程序员,你也知道的,我挣得不少。我们可以在你毕业前就结婚,你趁着年轻先生孩子……”
裴铎的手指在杯沿停顿几秒,也没有听到盛笳的答案,他视线重新落下去,见她终于动了动,似乎要回答——
他眉心一动,立刻站起身。
裴铎不想知道她的答案,像是生怕她会同意对面男人的提议似的。
虽然两人只有一个晚上的交集,但他依旧不希望在自己生命里留下些许痕迹的女人这么无趣,就这样落入俗套。
……不然仿若他那晚生理性的动情也是错的。
他下了楼,再没向盛笳那里多看一眼,长腿迈着,伸手推开玻璃门,将服务员“欢迎您下次再来”关在门里。
外面。
风尚未停。
*
程序员敲了敲桌子,似乎对于盛笳长时间的沉默表示不满。
盛笳抬起眼,目光没有带着半分犹豫或是动容,她语气平平,“对不起,但是我没有兴趣。”
男人一愣,意识到自己被无情拒绝,随机眉头紧紧皱起来。
盛笳对于他的怒气依旧保持无视,开口道:“浪费你时间了,所以咖啡的费用我来付。”
没等对方回答,她站起身,拿起自己桌边的手机,解锁打开屏幕,看到好友发来消息,“你看到裴医生了吗?”
盛笳推开门,扭头向右边看去,裴铎还没走远几步,她回答了三个字——
“看到了。”
她将手机收回兜里,把下巴藏在大衣领下。
说来,裴铎要相亲这件事几乎花了不到一天就传遍了整个医疗系统。他顶着那副风流倜傥的好相貌,不叫人注意是难免的。大家八卦,打听到了相亲地点就在私立医院北门对面咖啡厅,但又不敢真的一探究竟去看那女人长什么样子。
唯有一向话不太多的盛笳挺身而出——至少在众人眼中,是挺身而出。
其实她本就想去,知道自己不会有机会参加他的婚礼,那么至少提前瞧瞧女方有多优秀,让自己早些死心,好歹也是有用处的。
于是,她便正好将母亲旧邻的儿子约在同一地点。哪怕是装样子,她也不肯让裴铎察觉出来自己的探究——当然,也有极大可能他根本不记得自己。
毕竟那晚已经过去半年了。
那时候还是秋天。
仲秋和初春的天气相似,此刻瑟风毫无规律地吹,吹乱了盛笳的思绪。
一些藏在记忆深处的回忆被吹回来。被随意丢弃的卫生纸在地上卷了几圈,滚进干燥的树坑中。掌心中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两声。
她低头想看手机,又想抓住脑中的某些长久以来不敢多思的画面,没注意脚下台阶,左脚踝狠狠一崴。
她细微地“啊”了一声。
脚下一空,盛笳差点跪在地上,在往下跌的时刻,她的余光下意识落在前面的裴铎身上。
——他回头了。
盛笳咬着牙,很怕太过狼狈,硬生生忍着疼,让自己慢慢蹲下来。
四周两米都没有人,道路刚刚修建好,还平坦得很,她无缘无故地崴脚倒像是有意为之似的。
——起码盛笳感到心虚。
高中和他同校的那些年,若是偶尔能在狭窄混乱的楼道相遇,盛笳会控制不住地表现得反常,缠着同伴的手似真似假地嗔笑,顺便露出自己公认的最漂亮的侧脸。
那时候太傻,总是期待他能在无数相同的校服中多看自己一眼。
现在的盛笳近乎心如死灰,已经没有力气再做那样和自己本性完全不一样的事情。
——唯一不同的是,以前的裴铎从未注意过她,而现在的他终于驻足。
他返回来,站在她面前,“没事儿吧?”
盛笳摇摇头,见他没蹲下身,又不想以这样的方式仰视她,便憋着一口气硬撑着站起身,嘴唇有些发白,“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