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坚决地反对,乡下虽美,可她不想离开现在住的地方。
“你再想想,母亲不会害你。”
她不想接话,就说些别的。
“妈,彬表哥到底要去南方哪里?”
“这我哪里知道。”
不论去哪里,南方都没有冰糖葫芦吃,他为什么要去,朱秀不明白。
回到学校没多久,便是小暑日,根据民国教育局规定要放暑假到立秋。她又遇到了王那,其实并不是遇到而是她主动去找她的。
“毕业后,你要去哪里?”
王那的头斜向左微微抬着,自信满满,“要去南方。”
“南方哪里?”
“广州。”
“为什么?”
王那没有说话,从帆布包里取出本《新青年》月刊,翻到其中一页递给她。朱秀低头看,《狂人日记》——鲁迅。
朱秀参加过学生游行,算是进步青年吧,她自己也这样认为,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去南方,这或许就是她和学生代表的差距。她跑去了那条后巷,被乱飘的柳絮迷了眼的那条后巷,站在巷口,捧着这本月刊读。
[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古来时常吃人,我也还记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吃人,她没见过。但若她顺从母亲嫁到乡下,算不算有人吃了她。傅彬被表叔打断了腿,他不得不打理园子,算不算吃了他。若没有学生的游行,山东青岛割让给日本,算不算有人吃了中华。
崔华从后巷出来,被微风吹起吹落的深蓝色的阴丹士林布裙吸引了目光。是那个傻姑娘在捧着书凝着眉,她的身上有他向往的青春。
“在等我?”
“没有。”被人看穿心底的感觉很不好,朱秀死都不认。
她气恼的模样让他莫名想笑,便继续逗她,“那我便走了。”
他只往前走出两步,就听后面她喊他,“喂,崔先生。”他继续向前,朱秀只能主动追上来,“别走,有事要问你。”
“不是没有等我吗?”他回头,差点撞到她,又见她窘迫的样子,不忍再逗她,“以后要讲实话。”
“那你也要讲实话。”
“当然。”
一男一女并肩走路,男人是有妻子的,这让朱秀多少有些不自在。
“你当真是翻译?”
“当然。”
“那些被捕的学生代表,你审问了他们什么?”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你不该问这些。”
“可我想知道。”
崔华停下脚步,突然很认真地看她的眼睛,看到她眼躲闪,避无可避。
“他们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们可以把生命付出在这上面,用血写书请愿,不成功毋宁死。你能吗?”
朱秀点头又摇头。
崔华再次看穿了她,“别逞能,你不能。所以,不要问了。”然后继续走。
“最后一个问题,”朱秀跟上来,“南方和这里一样吗?”
“一样。”他不假思索。
“你会去吗?”
“不会。”
最后一个问题就是最后一个问题,朱秀讨厌说话不算数的人,便停止了发问,即便对于崔先生,她有着提不完的疑问。最后两人齐齐回到了他们同住的小巷。
她停在自家门口,磨蹭半天没有进门。只为侧身偷偷瞥一眼,看烫了波浪头的崔太太给他开门。可看到后又后悔,会嫉妒,还会从心底深处抱怨他为什么敷衍她。就像《狂人日记》描写的那样,有谁在渐渐吃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