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矜贵的男人依旧是一身黑色正装,面上却没有初来这里时的嫌弃与厌恶:他的唇角带着不已觉察的弧度, 浑身的冷意也已被室内的暖气?驱散,正专心致志垂目研究那本带着油污的菜单,只当这是一次单纯的见面。
庄青裁咬了?下唇, 紧了?紧肩上的托特包,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招呼她的是出门学?艺归来不久的阿强:“庄小姐, 好久不见!过年好哇!”
温皓白闻声看过来。
短短数日,却被迫经历了?许多极耗心的事, 尽管努力?维持住了?一贯的风度,他整个人还是“沉”得?厉害。
像是吸饱了?水的海绵。
只要轻轻按压,就能吐出分?量不轻的苦水。
两?分?钟后,许久未见面的小夫妻终是得?以在饭桌上“团聚”。
他们用视线描摹对方的轮廓,用呼吸传递压抑的思念。
最后相视而笑。
温皓白将菜单递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个挂着憨厚笑容的餐厅大厨就跟了?过来,主动向庄青裁搭腔:“庄小姐,我这趟去?云城学?了?好多新菜,一会儿都做给你尝尝……喔,再来个菌子火锅,那里面的菌子都是我一大早去?菜市场一个个挑出来的,可鲜了?……等?吃完了?,你和?你的朋友,一起,给我提提建议!”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好意思看庄青裁,只低着头,腼腆地?在围裙上擦手。
温皓白冷眼看了?一会儿,忽地?开了?腔:“我是她的丈夫。”
阿强的笑容慢慢凝固,瞪大眼睛打量起面前西装革履的男人,末了?,又释然地?抬起手抓抓后脑勺。
确实般配。
看得?出来,“女嫁人”这件事对阿强的打击还不小,试吃的事没了?后文,庄青裁试探着问:“那还能尝到你新学?的菜吗?”
阿强咧了?咧嘴:“能!能!我这就去?后厨给你们做!”
走了?几步,又不忘回头送上迟到的祝福:“对了?,祝你们……新、新婚快乐!天长地?久!”
诚挚的祝福在此刻听起来尤为刺耳。
庄青裁只冲他笑了?笑,没有接话。
是很勉强的笑。
连她自己都知道肯定不好看,生怕砸了?广电中心的照片,所?以也只笑了?那么一瞬,便吝啬地?收回来。
餐厅年后第一天营业,来吃午饭的客人并不多,再加上阿强掌勺,上菜速度远比预想中更快:桌上那只云城特有的土陶蒸锅慢慢涌着热气?,不多时,菌子火锅和?另外几道菜也都上齐。
温皓白率先打破沉默:“还好吗?”
庄青裁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还好吧,你呢?”
“也还好。”
“真的吗?”
“如?果真的不好,我今天就不会来见你了?。”
“如?果真的还好,我今天就不会约你出来见面了?。”
觉察到妻子语气?中的质疑,温皓白缓缓抬高?目光。
庄青裁刻意躲开他的目光,将筷子伸向那盘阿强极力?推荐的黑三剁,又尝了?尝火锅里的菌子,这才做好心理建设,打开话匣子:“我昨天去?了?趟九院,听温老师说起你颈后那道疤的来历……”
她将温茗告诉自己的故事复述了?一遍,尽可能不带多余的情绪,将对错是非交给另一位当事人来判断。
话音落定,久久没有回应。
沉默如?同具象化的透明物质,聚拢在餐桌周围,一层一层压下来。
温皓白抬起手,轻按着那处藏于发尾的、并不显眼的疤痕,呼吸明显乱了?:这些年来自己从未直面过它,甚至只当它是儿时顽劣留下的印记……但?是此刻,它是那样醒目、那样刺痛,叫他再无法忽视。
无论是温茗还是温书黎。
她们都是爱他的。
是他。
是他被保护得?太好,误以为自己身处黑暗,不敢相信,远方有火光。
庄青裁注视着温皓白,徐徐抚上他放在桌上的另一只手:“你一直有被坚定的选择,只是,她们表达爱意的形式不同………”
数秒停顿,她接着道:“现在,我也想用另一种?方式来坚定的选择你。”
说话间,忙于采购饮料的周叔忽然间撩开厚重的挡风门帘走近来,带回一缕冬日的冷风。
两?人齐齐侧目。
免不了?又是几句寒暄。
再度回归正题,气?氛已然不似先前紧张,庄青裁又吃了?几口菜,故作轻松地?提议道:“温皓白,吃过饭,我们去?把婚离了?吧。”
探向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
男人倏地?掀眼:“你认真的?”
因为太过惊愕,反而听不出语气?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