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医院里的人来说,有源源不断的病人上山,完成系统任务的压力就小得多。
而殷富惦记的大儿子殷遥与大女儿殷梨上山的速度,比医护们预计得更快,这边一脚跨出医院的蓝铁皮门,那边就一脚跨进医院大门。
大郢的习俗里,跪父母是特别寻常的事情。
所以,殷家成年的孩子们都恭敬地向殷富正妻大娘子行礼,听她温和的嘱咐,仿佛医院交接班。之后,殷遥跟在译语人崔树的身后,带着弟弟妹妹们进入门诊大楼开始体检。
无论是抽血化验、还是b超检查,各种各样,殷家人始终处变不惊。
直到殷遥和殷梨二人被译语人带进抢救大厅,看到润和帝与一干老臣,立刻恭敬行礼,礼毕后也是站在略远处,根本不敢靠近。
因为大郢商人虽然富裕,但社会地位很低,客气地说话、急智应对,都是经商必备的能力,有“眼力见”则是保命技能。
殷富的经商之路是用性命铺就的,殷遥和殷梨自幼就把周遭的冷眼、盘剥和刻薄都记在心里,察言观色对殷家来说是保命利器。
所以,哪怕是第一次见,在殷氏兄妹眼里,大厅里最和善的是医护人员,郑院长和金老,他们的眼既清澈又温和。
润和帝向殷氏兄妹招了招手:“走近前来,孤有事要问你们。”
殷氏兄妹再次行礼,走近两步,在润和帝连连招手之下,最后与他的病床保持五步距离,就再也不肯上前了。
润和帝打量殷氏兄妹俩,略有些惊讶地发现,比起肥头大耳的殷富,兄妹俩模样非常惹眼,充满了异域的美感。
正在这时,代表润和帝与太子殿下,去协理文家替文阁老办丧仪的卢申和卢湛回到了抢救大厅,卢湛把之前贴了画纸的大白板推出来,向殷氏兄妹示意:
“你们看,这是暮山县的呆小症病人,得了大脖子病的村民,飞来医馆的医仙们给出建议,将他们当地的盐改成海盐。”
“之前问过你殷富,他说从吃海盐的地区运盐到暮山县,三倍价才能不亏,四倍价才有得赚。”
大郢的盐是自由买卖,百姓向来是哪种盐便宜买哪种,真正贫苦的百姓连盐都吃不起,殷家有段日子同样吃不起盐。
卢湛上次已经在润和帝面前表示,一定会想办法解决海盐进山的问题,所以联系殷富没有结果,听说殷家兄妹上山,就立刻把他们截到抢救大厅。
殷遥紧张得手心出汗,海盐雨季的折损确实多,但货运路上缴纳的各种税项才是关键,润和帝就在眼前,这里的老病人都是重臣,他们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殷梨更加紧张,因为殷家卖货的价钱是自己核算成本以后定的,敢在水运和陆运两条路线上随意增加缴税的官员,背后都牵扯着无数利益,而抢救大厅的老臣们通常就在利益的尽头。
世人皆说商人逐利,但商人地位极低,也是大郢官员最喜欢盘剥的肥肉,所有官员们都一样,润和帝却还在问为何运盐价高?这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但如果殷家什么都不说,到时候运海盐的事情落在自家头上,暮山县那么穷,盐价还不能卖贵,那样的话,运盐折损和缴税的成本都需要殷家贴补。
生意买卖有赚有赔,运海盐这事稳赔不赚,一旦开始,殷家再有钱也扛不住日积月累的消耗,多则一年,少则半年就得把家底都贴补进去。
殷遥怎么也不会用自己家去填补运盐的窟窿,所以,只能绞尽脑汁地说服润和帝,不让他把运盐这桩差事扣在殷家。
殷梨的想法与殷遥一致,卢家这是打算割殷家肉填自家的库房,所以这桩事情万万不能同意,还要想法子推脱。
忽然,殷遥有了主意:“启禀陛下,奴不敢有半点欺瞒,只因家中未曾做过盐运的生意,家父只是按照一般路运和水运的成本做的估算,难免有偏差。”
“奴觉得此事关系重大,小心考量才是上策。”
卢湛收到润和帝的眼色,问:“何为上策?”
殷遥力持镇定:“启禀陛下,奴见识浅薄,着实现丑。可以找人在各产盐地购买一马车海盐,试各种盛装容器,然后分水运和路运、经各条路线运至暮山县。”
“现在三月,一路过去可能遇到各种状况,到达后计算折损与成本。每个月运一次,经过反复运输后,才能算出折损和估价。”
润和帝微微点头:“如此甚好,但第一批盐还是由卢家与书信同行,尽快送到暮山县。”
卢湛恭敬回话:“启禀陛下,海盐与家书都已经准备妥当,只是……”
“说。”润和帝怎么会听不出话外音?
卢湛继续:“可是一车海盐该如何分配,那些脖子粗或者不粗的人,是否都要吃海盐?如果海盐是药,那必定要有合适的药量。”
简单来说,远在暮山县的卢满不通医术,没法把握这个度。
润和帝的心里很清楚,飞来医馆的生活用度都太过优越,尤其是盥洗室和冲淋房、食堂等等,所以
医仙们都不愿下山,更别提坐马车两个月到达暮山县,为那些病人诊治、分配盐量。
但卢湛说的是事实,所以润和帝只能看着郑院长,张了张嘴:“郑院长,海盐运送不易,还请医仙们多多指点。”
郑院长直接打电话给内分泌科主任张蕾,把运送海盐去暮山县的难题说了一遍。
一刻钟后,张蕾拿着一叠4纸就来了,走进护士站沙沙写,然后交给译语人崔树:“你逐字逐句翻译就行,一看就明白。”
崔树认认真真地抄写,改了三稿才算放心,恭敬地交到卢湛手里。
卢湛小心收好,又向润和帝行礼:“陛下,臣这就将书信送下山。”
润和帝一抬手,示意卢湛稍等,环顾四周,最后问郑院长:“郑医仙,不知魏家画师现在何处?”
魏家画师柴齐一直在医院到处画,找到他可不容易。
郑院长打电话给监控室:“把魏家画师柴齐,对,就是背着画板到处跑的大郢人,让他到抢救大厅来。”
监控的力量无比强大,十分钟后柴齐背着画本、腰间别着画笔桶,叮呤当啷地跑进抢救大厅,恭敬地向润和帝行跪拜礼,因为礼行得特别认真,画本和画笔桶掉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响动。
夹在画本里的大幅画纸掉了一地,把老臣们看得一怔,画里的动物大熊猫、小熊猫和水池里的金鱼都完全写实,冷不丁一眼过去以为是真的。
柴齐慌张地收拾画页,医护们也替他捡画纸,然后跪在润和帝面前:“陛下,请恕奴失仪之罪。”
润和帝和颜悦色地问:“你姓柴名齐,行十九,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