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反反复复出现的痛楚似乎并没再出现。祁怀舟垂落的头颅很久没有抬起,他像睡着一般,过了很久,他才缓缓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瞳从迷茫到清醒,也只用了一瞬间的时间。
他看清远处被关在小小囚室内的林风致。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他。
两人的眼在半空之中交缠,无声地对视。
又过了许久,祁怀舟才终于恢复几分气力,他反握链条让自己站直,用尽余力调息,运功,恢复力量。
林风致定定看着他,看着他身上紧缚的锁链如蛇般缓缓游走,看着他双手的镣铐松开,看着他终于得到自由,从无边的痛苦中走出。
祁怀舟的反应还有些迟钝,他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她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便闭上嘴,从冰柱上缓步踱向她。
可才走了几步,他又停步垂眸,先望脚下,再望身后。
地上,有他踩出的一长串血脚印。
他怔了怔,这才低头打量起自己。
血已满身,双腕成骨,长发披头盖脸,不人不鬼的模样,哪有什么仙君君的风采?
他长叹口气,聚起灵气,施法化水将自己笼罩。片刻之后水化薄冰散开,他已换上一袭干净的月白长衫,脸上身上的血污俱都涤净,长发也被梳顺,随意绾在脑后。他的动作却没停,翻手擎起一匣药盒,取了些乳白药膏抹在自己双腕之上。
很快,他那可怕的手腕以肉眼可见的速生出皮肉,转眼间恢复七八成,新肉浅粉,像两条丝带束在他的手上。
做完这一切,他又收拾好地面血迹,这才干干净净地迈向她。
他苍白的容颜依旧,唇色也红得像饮过血,除了看起来更加孱弱病态一些,他与平日没有不同,好像先前那漫长到让人难以忍受的折磨,只是林风致的幻觉。
小小的水泡随着他挥落的衣袖而破碎,冰冷的气息涌来,林风致落到地面。
她静静站着,既不质问,也不安慰,只以一种平静到让人窥探不出情绪的目光,望着已近在咫尺的祁怀舟。
两人谁也不开口,秘室里沉默得诡异,像平静的海,积蓄着深不见底的力量,似乎随时都会爆发,大浪滔天。
“结束了,我没事。”祁怀舟打破两人间的沉默,主动开了口。
他的嗓音喑哑,语气很淡,像说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风致轻轻低下头,掩去色,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似乎笑了一下,可祁怀舟看不真切。
“没事了吗?”她开口,声音却不复清脆,是嘶吼过后的沙哑,带着疲惫与被压抑的种种情绪。
祁怀舟刚要回答她,她却霍在抬头,双眸不再平静,夹杂着忧急难过委屈的复杂心情被怒火燃烧,陡然间迸射,化作满腔炽焰。她骤然间狠狠揪住他的衣襟,勒紧他的脖子,逼着他低头面对自己。
“你管那叫‘没事’?”不再清脆的声音却蓄满更加激烈的怒火,化作厉剑逼向他。
面对她的质问,祁怀舟没有任何反抗,他顺从地微弯腰背,一副任打任骂任她发泄的模样。苍白的脸庞上,所剩仅余温柔,像是安抚委屈孩子的糖果。
可她还是哭了。
泪水再一次无声息滑过脸颊,悬在下颌,像剔透的露珠。
“你怎么能管那叫‘没事’,祁怀舟!”林风致紧攥他的衣襟,攥到指骨泛白,平静的假相冰裂。
他被痛苦折磨的画面,还留在她的脑海之中,直抵心脏,她还没从那血淋淋的画面之中脱离,他怎么就敢说“没事”了?!
祁怀舟抬手拭向她脸颊上的泪痕,她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双手忽然发力。
一声询问也无,她强硬地扯开他衣襟。
心口之上狰狞伤痕入目之时,林风致有片刻窒息,就连祁怀舟也震在当,手臂僵硬地举在半空。
他似乎错估了林风致的疯狂,也错估了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
巨大的伤痕如同盘根错节的老根覆盖在他心口之上,像只扭曲的巨甲虫趴在他的心脏上,又像是从他心脏上长出的丑陋植物。
她无从想像什么样的武器,什么样的法术,会给他造成这样的伤口,也无法得知在这样的致命伤之下他是如何活下来的,她仅仅只能窥知,这个伤很痛。
年复一年没有止境的痛。
“很丑?吓到你了吗?”片刻,他回过来,淡道。
林风致没有回答他,只是举起手,以手掌贴向这可怕的伤口。
火热的掌心印到他冰冷的心口时,他魂都为之一震。
林风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以指尖顺着扭曲的筋肉缓缓划过,刻画着这个让他痛不欲生的伤口,感受着这个伤口之下巨大的空洞……那里,没有心跳。
“林风致,给你一个机会,离开这里。”祁怀舟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而逐渐改变。
苍白的面容浮起几许薄红,像少女的胭脂被风扬在冰天雪地之中。
林风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踮脚,双手如藤蔓般勾缠上他的脖颈,整个人贴向他,柔软的唇瓣压向他冰冷的唇。
祁怀舟的呼吸陡然之间加重。
他像个石像般站着,任由她并不娴熟地索取着,像惩罚一般。她的唇间含了灵气,随着她的吻化作尖利的齿,狠狠地咬落,带来又痛又……让人无法抵抗的滋味。
她半闭眼眸,水盈盈的眸中似乎还含着泪光,全是让他怜惜的妩媚。
一点星火,似化燎原炽焰。
他情不自禁地抱住她,回应她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