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署接到政令后, 底层官吏皆相觑不言, 九真郡位处岭南道,此地古称百越,相距建邺两千里之远。
皇帝将对王散玉的贬谪以政令的形式发出, 便是要借此敲打众人, 惩一儆百。
在官场沉浮多年的中上层官吏, 则早已偷偷去询问昨夜入宫赴宴的官员,皇帝可有说别的话。
得到的答案皆是皇帝在震怒的同时, 更自省他在位十六载以来的怠政, 才致先帝心血被虫蚁咬噬,泣声泣血。
紧接着门下省便发出第二道政令,圣上责令大理寺、刑部与御史台共同审查在建邺官署内的两千六百余名官员, 而三司内的官员则相互审查。
大理寺审查刑部, 刑部审查御史台, 御史台审查大理寺。
...
政令通过门下省审核后, 还不曾颁发出去,便有内侍来到长生殿向皇帝禀告事情已成。
李璋正在审看各地送上来的文书,不耐烦的挥手退散内侍。
林业绥对此毫不意外。
昭德太子聪慧过人,四大王愚钝乃是王宣父亲临终前,苦心婆心说与文帝听的话。
只是再愚钝也是随着昭德太子一同进学过的。
门下、尚书两省的任免,便可一窥。
当年门下省本为谢贤之父谢德所掌,谢德死后,侍中之位悬空,那时文帝已身缠久疾,面对三族的紧逼,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
皇帝登基后,为安抚陈郡谢氏,上来便先任命了谢贤为黄门侍郎,随后言明侍中一职历来由谢氏子弟担任,文帝不任命自有其深思远虑。
当时朝内文官皆认为谢贤如今直接进入门下省担任黄门侍郎,为的是锻炼其能力,不久必会接任侍中。
可后来李璋守完三年孝期,开始逐步罢免文帝朝官员,重新任命时,却是王宣成为门下省长官。
谢贤进入尚书省,成为右仆射,后来贤淑妃和七大王圣眷日浓,郑彧成为权力稍次的左仆射。
“刑部之中有郑王谢三族的人。”李璋看着这些递上来要钱粮的文书,撑头扔开,与男子说道,“你却叫刑部去审查御史台。”
“陛下以为如此查,便真的能查什么来吗?”男子立在窗前,看着殿后种植的古柏苍松,透过枝叶可瞧见懿德殿,懿德殿内也有树,树冠高于殿墙,似是菩提,他收回心,“建邺城一百零八坊,京畿道还有二十二郡,遍布庄子,他们只要有心藏,飞鸟走兽也难寻其踪迹。”
孙泰掌握多数官员秘事,郑戎豢养外室却也是最后才从旁人嘴中无意得知,倒也是孙氏先人阴德还在,才叫孙泰寿命将尽前三个月发现此事,死前得以保住了孙氏。
李璋提醒道:“诏令发下去,已是打草惊蛇。”
“蛇一惊,便也就成了热锅之上的蝼蚁。”林业绥抬手将爬上窗柩的蚂蚁碾死,为此殿主人扫去,“陛下只需静观其逃窜。”
李璋这些年将朝中臣工及其家宅妻子的情况摸得十分清楚,听到这话便也明白了,郑戎算半个聪明人,其妻也算半个聪明人,便瞧他们的聪明劲是否要往一处使了。
他忽觉得有趣起来。
...
郑戎从御史台下值后,马车刚驶入坊市,便遇见了郑彧的车驾迎面而来,两辆车路过彼此时,做过短暂停留,而后再次各自行进。
在边门下了车,他急忙直奔卢氏的院子去,只因刚又被堂兄耳提命面的厉声告诫一番,要他尽早将事情处理干净。
卢氏喊了朱姨娘来给自己涂丹蔻,听见外头动静,眼睛直盯着帘子,那人刚进来,她便没好气的说道:“还不抓紧把你外头庄子里养的那位祖宗给送走。”
精气半蔫着的郑戎挑帘进来,面对卢氏的挖苦,正要开口回话,谁知一进来就瞧见还有旁人在,轻着声音说道:“你先出去,我有事要和太太说。”
坐在方杌上的朱姨娘点头要起来,又被屋里的女主子给喝住。
“出去做什么?”男子的轻声细语惹得卢氏生了肝火,瞥了眼妇人,又看向郑戎,“我好端端的要做指甲,为何要凭白被你扰了?你那些事也不是什么值得在她跟前藏着掖着的,更难堪的她不也知道?”
卢氏发了话,朱姨娘便继续安心坐着,她侍奉妇人,除了是家中主母外,还因郑戎也得听几句这个妻子的话。
郑戎是家中幺儿,于族中同辈之中也是年纪最小的那个,儿时聪明伶俐,会讨长辈喜欢,大家都是宠着的,更为他娶了公主为妻。
溺爱之下,便也滋生出了诸多劣病,再想把根给正过来,犹如痴人说梦。
当年安福公主死后,朝野震惊,激起不少波浪,虽在三族施压下,文帝罢手不管,但郑戎父亲也真真切切的瞧清了这个幺儿的本性,为公主守孝三年后,再议婚事时,便在当时众多贵女中,瞧中了治家手段极为果断狠厉的范阳卢氏之女。
去世之前,走遍郑氏那些族亲,好言告知若日后郑戎夫妇有所争执,定要相助卢氏。
面对嫡亲长兄时,更是声泪俱下的磕头请求勿要念及郑戎是郑氏子弟而偏袒,要记得卢氏也为郑氏妇,而后又托付了侄儿郑彧。
族内的人都明白儿媳卢氏便是替他看管郑戎的人。
因着这个缘由,卢氏这些年来在郑氏也算是能说得上些话,郑戎的邪性才被勉强管辖住。
“不出去便不出去,这么大火气使给谁。”郑戎心里头本就窝着事,早没了气力高声说话,被这么一激,不由得想到堂兄也是这样的声音训斥他的,又见她要提安福那件事,没了好脸色,“我进来才不过只说了一句话,大人是叫你管我,可没叫你这么跟我说话。”
后头那句话听着气势足,但实际跟个受气包似的,使得卢氏笑起来:“我求着你来了?”
府中有姨娘,外头又另置外室,她早已想明白,凭她在郑氏的地位何必再去讨好他,故而生下个儿郎后,郑戎爱去哪里睡觉都懒得管。
不来她也自在。
两人说是夫妻,却更像是同在一官署的同僚。
郑戎想起自己刚进来时,妇人说的那句话,便知郑彧还是不放心他:“堂兄应该派人来与你说过了,我想着将她抬进府做姨娘。”
“让你纳进来好宠妾灭妻?”卢氏偏头瞧着朱姨娘将浸湿的棉纱覆在自己指尖,“你可知王散玉是如何败露的,便是自作聪明的将那女子带进府。”
“那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