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觉女子的意图,林业绥擦干水迹,扶她去到案桌边后,食指轻飘飘的落在黄纸一处,如此姿势,于悄然无声中把人半圈在怀中。
宝因垂目,喃喃道:“掇蜂杀爱子,掩泪戮亲儿。”
原诗的“宠姬”二字,改为了“亲儿”。
世间唯有文帝与王太后能称昭德太子一句亲儿,而王太后是在昭德太子薨逝后,才入住蓬莱殿的,且再不愿见文帝,哪怕最后一面。
帝后向来恩爱,何至于此?
作者有话说:
玄度在章有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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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客死
从青城山启程, 回到建邺已是四月上旬。
车驾刚至长乐巷,便有一人从巷道里奔出,直直跪在马前,哭喊着要求见尚书仆射。
童官从后面狭小的淄车中下来, 眯着眼打量起这个人, 又让他把头抬起来, 待看清后, 瞬间被吓了一跳,急忙转身, 快步走去车帏旁,弯腰禀报:“所跪之人乃廉公身边的奴仆。”
林业绥黑眸半敛, 沉默许久, 随后才道:“带上前来。”
只见奴仆膝行至车驾旁, 声声哀求道:“陛下昨夜突然诏了王廉公进宫,至今还未出来,请林仆射搭救。”
默默听着的宝因抚手细思, 青城山此行已知昭德太子暴毙真相, 那皇帝在下定决心彻查当年之事时, 为何要急诏太原王氏的族长。
再如何想,也该是另一个王才是。
还没等她深思, 布幔便开始轻轻晃动起来, 车驾在继续缓缓驶向前,那个奴仆仍还跪在那里。
宝因侧目看向身旁的男子,情绪浅薄到难以窥探他心中所想。
半刻没有, 驭夫驾车在府门前的巷道里停下, 红鸢和乳母早已带着林圆韫和林真悫在这里等着。
玉藻先下了淄车, 与其玩闹说笑, 随即搬来车凳,供主人踩踏。
车舆内,林业绥扣住要起身的女子,淡声说道:“你先回府,我入宫一趟。”
明知那个奴仆不是跪在这里,但宝因仍还是忍不住的下意识往外瞥了眼,然后温顺点头。
而车舆外,已有月余没能在父母身边的林圆韫锲而不舍的喊着爹娘,一声更比一声高,便连十个月大的林真悫都跟着姐姐嚷了两句不成调的音。
红鸢忙哄了两句。
见男子欲要下去,宝因拉住人:“别下去了,见一会儿又要走,他们姐弟只怕要哭闹,倒不如先不见的好,省的我还要哄。”
林业绥笑了笑,低下声音:“等我回来。”
宝因长颈之上的脑袋微微向下一动,随即起身,弯腰出去,又侧身踩着车凳,待双足落地,膝盖立即便被林圆韫跑下台阶来抱住,脑袋还在不停蹭着,才开始学步没多久的林真悫也有样学样的要学阿姊,吓得乳母唉哟的赶紧护着。
只是小郎君不满,看着母亲抱起阿姊说“阿兕又长大了”,心里愈发着急,口齿不清的张着手。
侍女婆子都被逗笑起来。
多日不得见儿女,宝因也早就想的心疼,笑着低头与林圆韫说了两句后,便抱起林真悫上了阶。
仆妇拥着奶奶哥姐儿进了府后,车马也被驾驭离去。
*
长生殿内,八十余岁的王廉公颤颤巍巍跪在地上,已有整日整夜。
李璋时不时便要来骂两句,天下世族名士都敬仰的郡公就如此被天子肆意折辱着,不吭一声。
瞧着这幅情景,侍奉多年的舍人都无一敢相劝的,这位天子近来多梦,此番召见王廉公,全因从月初开始就日夜睡不安稳,夜里都要醒来好几次,脾性也又回到了做大王时的模样,易躁多怒,胸痹更是控制不住了。
今一起来,便又来骂了。
“廉公?”李璋怒眼看向地上可做自己祖父的人,没有半分尊老,反耻笑道,“公可配得上这一个廉字?”
双手交叠在腹前的王廉公依旧沉默寡言。
“孟子言‘廉,人之高行也’。”李璋从座上起身,去其面前,居高临下的来回踱着步,平静的重述旧事,“太原王氏族长身虽羸弱,却忠君爱国,以一人之力从战场上救回武帝,一步一步背回营帐,颊留灼痕,回朝又尽心辅佐。数十载来,天下士人皆以廉公为表率,随意问一人都会说廉公此生尽忠报国,可为何当年我哭着跪在门前,求你出手救救二哥,你置若罔闻。”
赶到宫中的林业绥立在殿外,默默听着天子的控诉。
“东宫也是你的君!你为何不忠!你为何不像救武帝那般救太子!你忠君忠的究竟是什么君?爱国爱的究竟是哪个国?忠的是你官族的君!爱的是你官族的国!”
李璋压抑近二十载的愤懑与哀痛,被这几月所梦的兄长给打开了缺口,自此再也压不住,咬牙切齿到面目全非:“身为人臣,眼睁睁看着君死,你死有余辜!”
紧接着,便听见舍人跪地的闷响声:“陛下,陛下,廉公乃开国郡公,天下名士与儒生无不崇敬,您千万不能杀了他呀!要是廉公死了,天下要如何看待您,会说您无仁德,杀贤臣。”
一人哭着抱着天子的脚,尽力劝告,另一人赶紧弯着腰跑出殿要去请人。
急促凌乱的脚步响起,舍人出了殿,抬头看到静默而立的男子,脸上焦色缓下一些,连连哀告:“林仆射来得正好,您赶紧进去劝劝陛下吧,这要真杀了,国政必会不稳,且王廉公还是您的恩师。”
林业绥眸底的波澜重归平静,沉声道:“进殿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