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姻还是第一次看见宋昕处理公事的模样,安安静静的,眉峰聚着,眉头微微拢起,眉心着了淡淡的凝重。那种清淡如竹之色,略略变得厚重了。
“好了,你先等等。”少顷,宋昕写好了手上的内容,起身微微舒展了一下身体,让唐姻等在原处,然后折身去了一趟内室。
宋昕独身一人惯了,时常泡在书房中,所以养成了一个十分不好的习惯,不论是在京师、宋府,还是苏州临时办案的府衙,都在书房中准备了小憩的床榻。有时候,看书看得累了、或是瞧公文乏了,干脆就会直接在书房歇上一宿。
今日,若不是他带着唐姻,大概这一晚又要宿在这儿。
唐姻抬眸往宋昕离去的方向瞧着,很快宋昕便从内室走了出来,将一物件儿塞到了她的手中。
随后口气恍若一位医者:“路上拿着,放在小腹上,免得寒气入体,落下病根。”
政事上的成就往往掩盖了宋昕关于医道上的才华,他读过不少医书,受过华医的指点,自然懂得一些妇科的忌讳。
虽说现在已是六月天,但唐姻在这个特殊时候碰了凉水了水,总要让他担心。
唐姻手里顿时热乎乎的,低头一瞧,居然是一只刚刚烧热做工精细的暖炉。
唐姻在坐回马车的时候,先前被她弄上水渍的垫子已经被人换下去了。
只是被她蹭上血的宋昕的素白衣衫被叠成整齐的一摞,放置在车厢的角落里。
“三表叔,那衣裳,您不丢掉么?”
“丢掉?为何丢掉?”宋昕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回去命人洗过便好。”
唐姻硬着头皮道:“表叔,那、那我来洗吧。”
否则她一来愧疚,二来也真的难为情。
宋昕这次并未拒绝她,道了声“好”。唐姻抱着暖炉,马车向宋府出发了。
大概是最近案子闹得紧,宋昕入了马车里手上仍旧不离卷宗。车厢内只有翻书的声响,沙沙的又很清脆。
宋昕一边翻看卷宗,一边手上不停列了一个名单,墨迹干了,他将宣纸抖了抖,递到唐姻面前:“这几个,哪个与你父亲有过节?”
唐姻一看,宋昕忙活的竟是自家父亲的事儿,接过名单细细看了一遍:“这个、这个,还有这几个,我不认识,其余的到没听父亲说过与哪个不合。”
宋昕说了声“知道了”,心里有了计较,将宣纸折成一卷,递到油灯前,纸边儿被火燎燃,泛黄、卷曲,随后烧成灰烬。
唐国公这次被诬陷大概只是冰山一角,江南的案子,大概并不止表面这么简单。
就拿阳武侯来说,他好好的为何要囤私兵?赴死时为何又那般从容?万岁诛了他九族,为何他反而像松了一口气似的?
所有的疑问都汇聚成一个答案,他在保护着谁。这人会是谁呢?宋昕总觉得这个答案呼之欲出,却被一层薄雾掩着,难以捉摸。
宋昕很清楚,如今事情的关键点就在往唐国公府投放赃物账册的那个人身上。
他放出了“查到真凶”的消息,一定会有人过来灭口,以绝后患。
宋昕目色深深地看着虚无处,眼下只能等等看了。
灯节的热闹想来通宵达旦,车外的喧闹声依旧,宋昕的注意力又回到面前的小姑娘身上。
今晚出了一些七七八八的事儿,也不知她这灯节过没过好。
宋昕想起程家公子提着牡丹花灯打算送给唐姻时,少女看向那盏灯,脸上的确闪过欣喜之色。
他看了看车外,虽然离最热闹的灯坊街有上一定距离,但此处也有不少摆摊儿叫卖的小商贩。
马车被叫停,宋昕下了车,开口道:“四娘,买盏灯再回去吧。”
他抬起一只手臂,手背朝上,袖摆的边缘刚好搭在手背的三之有一处。山青色的广袖搭在手臂上垂下,一丝褶皱都无,宛若一泓山泉倾斜而下。
小商贩很少见到这样玉树临风的公子,青衣玉簪,简直水墨仙人。
紧随其后的,一个娉婷袅娜的女子扶着男人的胳膊露出个头来。女子也是一身山青,通身透着一个“灵”字,她眨了眨眼睛,先是四下看了看,然后对男子莞尔一笑。
简直就像一副极为养眼的画,这样的仙眷侣来他这儿买灯,小商贩终于知道什么叫做“蓬荜生辉”了,忙把压箱底的彩灯一一摆放出来。
宋昕上前道:“四娘,喜欢哪一盏?”
唐姻扫视了一圈儿,目光定格在一盏白色的兔子灯上。
兔子灯身粘着雪白的穗子,一双兔眼、兔鼻红彤彤的,煞是可爱。
唐姻指了指点:“这盏吧。”
“兔子灯寓意吉祥、好运,今后五谷丰登、人畜兴旺,夫人真是好眼力呀!”小商贩说着就提起一盏递过去。
什么人畜兴旺、什么夫人……唐姻舌头有些打结:“我不是、我还没有……”
宋昕却替她接了过来,也没解释,扔下一块儿碎银:“不必找了。”
叫上唐姻上了车。
唐姻耳根子热得慌,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先是府衙的老婆婆、又是这个小商贩,一个两个都把她当作三叔的女人。
唐姻又想起了程家大姑娘程清婉。
似乎那样风姿绰约宛若仙女的姐姐与表叔才般配呢……她试图想象了一下,这两个人就只是站在一块就应该十分养眼。
不知怎的,有些羡慕,羡慕之余又有些担心。
过几日就要去太湖的庄子吃蟹了,也不知程大姑娘今日落了水会不会生病,螃蟹属寒,别到时候吃不了怪可惜的……
“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