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已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就算太阳落了山,空气里依旧是闷闷热热的。
京口镇不大,没有什么条件上好的客栈可以歇脚。
王晟和信鸿对视了一眼,上前道:“大人,还有百余里就到京师了,不如卑职去租马车,直接启程?我和信鸿换着赶车便是,明日除了京口找些好地方歇脚。”
从苏州到京口镇一路都在船上,唐姻也不觉着累,她没有意见。若早些启程,也能早一点进京师见见母亲与几个姐姐。
谁知宋昕道:“今夜就住此地。”
既然宋昕这样开了口,自然有他的原因。旁人也不再说什么,王晟领命,先行去寻落脚的客栈。
到了客栈,晚上一同用过饭,唐姻便回自己的屋子歇着去了。
她打开自己的小包袱,将之前尚未修补完成的那条海棠云纹腰带拿了出来,备好针线,继续绣了起来,只是刚起针没多久,房门被人叩响。
唐姻抬头看向古朴的门板:“谁?”
“是我。”
门外传来宋昕的声音,唐姻撂下手里的东西去开门,宋昕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手中拿了一摞衣裳。
“表叔,有事吗?”
宋昕见唐姻未曾梳洗,轻声问:“还没睡。”
唐姻点头。
宋昕问她:“在做什么?”
唐姻想了想身子侧开了一些,屋内的油灯下是她尚未修补完成的腰带。
小姑娘如实道:“这些日子走在路上,所以慢了些,腰带上被火烧过的地方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不大好修补,看来还要多等些日子,才能将它送给表叔了。”
宋昕的眼底升起一抹笑意,说了句“不急”,又把手中的一摞衣裳递给了唐姻:“你进去换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唐姻看了看手中的衣裳,是一身小厮打扮,和信鸿的装束差不多。
表叔让她去换男装,大概是要带她单独出去了。她有些好,不清楚宋昕要带她去哪儿、做什么。
衣裳换好,唐姻走了出来,宋昕依旧在原处等着她。
男人平静道:“走吧。”
马车已经被宋昕提前牵到了客栈门口,唐姻上了车,宋昕坐在前室亲自驾车。
唐姻越发好起来。
车轮滚动,马车缓缓向不知名的目的地行去。马蹄踏着月色,一路向北,穿过灯火人家,穿过京口镇的街巷,缓缓离开了镇子的范围。
唐姻掀开帘子往外看,林立的树影不断往后移动,两侧已经在看不见什么人家了。夜色黑黢黢的,路也越发颠簸起来。
她忍不住问:“表叔,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见一人。”
“见谁呀?”
“等等你便知道了。”
宋昕的声音被夜风吹散,唐姻没有再问,过了不大一会,马车停了。
宋昕跳下马车,隔着车厢,说了句“你先在这儿候着”。
唐姻应下,车厢外,男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荒郊野岭的,她一个人在车里有些害怕,悄悄将车帘掀开一道缝隙,便看见远处有一微弱的篝火堆,火堆旁站着一个官差打扮的人,表叔就站在那边与他说着什么。
看见宋昕的身影,唐姻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安心在车里等着。
大概又过了一刻钟,有脚步声接近,窸窸窣窣的似乎不止一个人。紧接着,车门被打开,宋昕朝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姻姻,下来吧,可以了。”
可以?什么可以了?
唐姻不知道宋昕口中所说的“可以”代表什么,可当她再往前些,探出身子,看到宋昕身侧之人的时候,一切便都明了了。
四十有余的中年男人身穿囚服,脚带镣铐,站在离她丈外之地,月光之下,男人头上的银丝?分外明显、也分外刺眼。
唐姻的眼睛“腾”地一下便红了,鼻根倏忽一酸。
“父亲——”
竟然是唐国公!
唐国公的身子,相较上次在杭州地牢里的时候要好了些,但依旧是病恹恹的。
唐国公见到自家小女儿,向前两步,脚腕上的锁链在地面上拖出哗啦啦的撞击声,沙哑地喊了声“女儿”。
唐姻下了车,飞快地扑进父亲的怀里。
“父亲,您受苦了!”
唐姻心疼地看着父亲的手腕处,那里有明显的镣铐痕迹,乌青淤紫。
大概是因为要与她见面,衙役看在宋昕的面上才暂时将手上的束缚解开了。
往日气度威风的唐国公,此刻也不由得老泪纵横起来:“好了好了,父亲没事的、没事的。不哭了、不哭了……”